第8章 初雪
三个月后,周鹤鸣病重,许嘉禾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低声叫着他。他弥留之际一直强撑起精神失神地看着许嘉禾,虚弱地喃喃重复:阿风…阿风……
周鹤鸣的葬礼举办得很简单,许嘉禾依照他的遗愿,以女儿之名将他和妻子安风合葬。
旁边还有一方小小的墓碑,许嘉禾知道,那是贺子楠和许宏业的亲生女儿——周慕安的墓碑,墓碑上贴着一张黑白相片,因为时间久远微微泛着黄褐色,仿佛一碰到就会碎掉。
相片上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脸上洋溢着天真满足的笑容。她只是短暂地看过这个世界,却幸运的、每一天都能沐浴着父母毫无保留的爱。
知名作家鸣风去世的消息在青阳市报占了小小一个版块,封笔之作《风之殇》的销量节节走高,按照他的遗嘱,所得稿费全部捐献给国家儿童心脏病救助基金会。
一切尘埃落定。
十二月份的青阳市已经进入初冬,寒风凛冽,墓园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人缩着脖子走着,企图躲过冷风的侵蚀。银杏树的叶子落满一地,还没人来打扫,让本来寂静萧瑟的墓园更显凄凉。
许嘉禾立在一座崭新的墓碑前,穿着一身庄严肃穆的黑风衣,像一个主持圣礼的牧师。
墓碑上贴着一张年轻男女的合照,男的俊朗潇洒,女的明媚动人,眉眼间透出一股书卷气。
两人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许嘉禾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不知道应该用来形容周鹤鸣和安风,还是自己和祁瑄?许嘉禾一直以为自己的深情专一是遗传了贺子楠,没承想却是来自周鹤鸣。
许嘉禾站了很久,思绪万千,雪花不知何时已飘飘扬扬散落一地,墓碑上也满满积了一层白雪。
她走近了些,用手扫了扫父母墓碑上的雪花,又转过身子扫了扫周慕安墓碑上的雪花。
越扫越多,越扫越满。
她还是固执地用冻僵的手,一遍又一遍把雪花扫落在地,直到全身发抖,慢慢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
扫不干净了……
许嘉禾的眼泪慢慢蓄满了眼眶,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多余的人,墓碑上的三个人才是一家三口,她回不去了,哪都回不去,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犬,在寒冬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乱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许嘉禾抬起头,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正半蹲在地上,轻轻拂去她大衣上的雪花,神情严肃认真。
祁瑄将她拉起来,和她对视着,眼里带着淡淡的哀伤。
许嘉禾不敢再看她,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她低下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将积雪划成一个个几何图形,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静默着,只能听到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突然,许嘉禾几近冻僵的脖子感受到一阵暖和,接着便是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拂过脸颊。
祁瑄靠得很近,微蹙着眉宇看着她,摘下围巾仔细地围在她的脖子上,又摘下手套,拉过许嘉禾的手给她戴,低声说:“天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许嘉禾眼睛又团起一层雾气,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本来准备好自己蜷起来舔舐伤口,但一旦有人关心,就忍不住委屈了。
她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在团满雾气隐隐绰绰的视线中,看着同样穿着一身黑风衣的祁瑄,颀长又清瘦的身躯衬得她十分飒然,这时却低垂着眉眼认真温柔地帮她戴手套。
明明自己的睫毛上还残留着雪沫,明明自己冻得耳朵和鼻尖都透粉了。
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
许嘉禾眼里的雾气更浓了。她知道祁瑄这段时间帮了她不少忙,办理手续、处理遗产,东奔西走的,现在不知又怎么找到这里,巴巴赶过来安慰她。
她这么好,自己就是喜欢她,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自己坦坦荡荡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因为同为女性,就藏着掖着、徘徊不前呢?难道非得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么?
许嘉禾不想再忍了,她错过了她这么多年,不想继续错过了。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抱住了祁瑄,把头埋进她的脖颈,轻轻呢喃了一声:“姐姐……”
她感觉到祁瑄身体僵住了,过了半晌,还是慢慢抬起双臂环住她的腰,并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安抚着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幸好,还有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