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黄龙山巅的舞蹈

    周桂莲知道儿子明天约了丁老师游黄龙山，高兴得咧开嘴，“丁老师是个好老师，除了教书，呆在学校不出门，稳重得很。”又说，“她蛮漂亮，村里再没有比她漂亮的。”看夏阳不搭话，问，“登山一上一下就一天，我已经准备了煮鸡蛋，买了面包，苹果，梨，你看还要买什么。”夏阳说，“谢谢妈，足够了。”

    到学校时快七点，夏阳站操场上一喊，丁老师就从教学楼出来了。她戴一顶白色淑女帽，穿一身翠绿色运动服，白运动鞋。夏阳觉得眼前一亮，殷勤地招呼他跟着自己走。

    本来太阳垄的风景是最美的，现在那样子见不得人，夏阳无奈带着丁老师走林场上山。

    不多久，夏阳带丁老师到了黄龙寺遗址，苍茫，荒芜，仅有一栋新建的两层房子悄悄立在树丛间。夏阳说，“鼎盛时期的黄龙寺，房屋数千间，僧侣数千人，吟诵之声远播数里。”丁老师感叹，“其兴也勃，其废也忽，求的是当下。”夏阳一听，觉得丁老师话有禅意，胸有千秋，不是等闲之辈。

    穿过小径，找到观音井，夏阳讲起一个故事：慧南禅师创黄龙宗，以“三关学说”开悟众人，声震禅林。吕洞宾不服，到黄龙寺找慧南斗法，结果身上所背的宝剑被慧南夺下，插入观音井壁上，吕洞宾用尽力气不得拔出，只得在寺中做三年徒弟，三年后才拔剑而去。丁老师来了兴趣，经夏阳指点，果然在井壁上寻到痕迹，不禁啧啧称奇。

    开始登山，夏阳请丁老师走在前面，边走边介绍黄龙山有关情况。

    黄龙山最高峰高1500余米，雄峙湖南、湖北、江西三省交界，顶峰有一平台，站在上面，天晴时可以看见江西的鄱阳湖、湖南的洞庭湖。自古有一水发三江、一山藏两教美称。江西的修水、湖南的汨罗江、湖北的隽水都发源于黄龙山。山上有葛弘练丹的丹炉、慧南等禅师修炼的只角楼。

    边走边聊，丁老师在前面走得稳稳当当，夏阳问，“丁老师，你们那里没有山，看到山特稀奇吧？”丁老师笑着回答，“我们从小见到的最高的东西是杨树，小时候，以为没有比杨树更高的东西了。”“你接到报到通知，一进清江，到处都是山，感觉怎样？”“我想，终于可以好好看看山了。苦的是我妈妈，一路问，到了吧？结果这山到尽头，话没落，另一座山又来了，最后，她哭了，非要我回家。”“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怎么没同意回家去？”丁老师指着前头一块大石头说，“那里可以坐坐。我已经是成人了，哪能什么话都听妈妈的。何况，考清江教师编制前，我就在网上找了清江的人文、历史，是我喜欢的地方，打定决心来这里体验一下。再说，感觉不好，再离开也不迟？你说呢？”

    夏阳点点头，说，“天地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网络上那个老师已经在行动，我们可以借鉴。”丁老师挥着手，说，“我也记住了这句话。”

    夏阳把行李包中的报纸掏出来，铺在石块上，丁老师一屁股坐上去，捋捋长发，看着山下。夏阳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摆出鸡蛋、面包，说，“补充一下能量，还有一半山要登。”丁老师敲开一个鸡蛋，问，“你准备的东西？”夏阳说，“我妈。”“你妈蛮细心。听说你爸在村里担任干部二十多年？他对学校非常关心，教师节每个老师发500元红包。”夏阳回答，“为自己家乡干点事应该。”

    一对年轻人静静看着山下金黄的原野，稠密的村庄，飘荡在村庄上空的云朵。

    夏阳问，“你累不累？吃不消就下去。”丁老师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你猜我是什么专业毕业的？”夏阳说，“我中午专业。”“我舞蹈专业，在学校运动量大，到你们这里很少运动，难得今天可以活动一下。上！”夏阳看着她修长的身材，风摆杨柳一样向山上去，赶快收拾好东西，跟着。

    到了好汉坡，满坡都是风化 的碎石，松软，人踩上去漂浮不定。丁老师登两步，退三步，气有点粗，脸也红朴朴的。夏阳紧赶几步，伸出手，丁老师抓住，百多米的一段距离，两个人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趟过去。夏阳看着丁老师笑，丁老师见夏阳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说，“手都酸痛了。”夏阳醒悟，慌忙放开。

    过了好汉坡，神奇景致不时呈现。一块平整的石头中间出现臼的形状，夏阳说，这是葛弘捣药的药臼。黄龙山是中华药库，有八百多种草药。李时珍自湖北过来，在黄龙山呆了一年多。

    陡峭的悬崖上，矗立着一条鲤鱼石，鲤鱼头朝天，好像在期待什么。夏阳告诉丁老师，这石叫鲤鱼朝天石，鲤鱼是玉皇大帝养着的那尾，因为贪恋黄龙山上丁姓砍柴郞，私自下凡，结为夫妻，玉皇大帝大怒，派天神擒鲤鱼在黄龙山顶正法，鲤鱼不服，愤怒地质问玉皇大帝，“人分阴阳，色分黑白，真情相爱，何罪之有？”千年过去，万年过去，鲤鱼一直这样问着。

    鲤鱼朝天石是千年就有的，那个鲤鱼精私会砍柴郞则完全是夏阳的杜撰，面对灵性完美的丁老师，中文系毕业的他，充分发挥了讲故事的特长，绘声绘色讲了这个故事。

    丁老师看着鲤鱼朝天石沉思，许久，她说，“你搜一下白狐的音乐，我想跳舞。”夏阳赶快掏出手机，百度了陈瑞演唱的《白狐》，缠绵忧伤的旋律在黄龙山顶响起：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

    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在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中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

    秋天的黄龙山天气多变，才中午二点多，太阳忽然躲进云层，远处飘来层层叠叠的白云，缠绕着鲤鱼朝天石，穿绿衣服的丁老师就像一只绿色狐狸，一个绿色精灵，一道绿色闪电，在白云间舞蹈，顾盼，留恋，决绝，重生。

    哀婉的旋律一遍遍重复着，丁老师身姿越来越轻盈，似乎要像仙女跃入云端，夏阳看得惊心动魄，觉得自己的心被撕开，还被人紧紧攥着，挤压。

    该有多么深刻的痛，才能呈现这样的舞蹈？

    又有谁，能理解这个舞蹈？

    夏阳觉得自己是懂的，他怕丁老师乘了云朵去，随了山风去，他想奔过去抱住他。他不敢，看丁老师，他觉得是看云中月，镜中花。

    音乐结束，丁老师坐在石头上嚎啕大哭，哭声响彻千里、万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