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熙帝面前皮一下
放榜的三日后,宫中设簪花宴奖赏开春上榜之人,京中受邀的勋贵之家收到宫中发出的帖子后,无不将家中适龄子女盛装打扮一番方带入宫。
这簪花宴名义上是为本次高中的文人才子封赏嘉奖,更是一次京中豪贵之家年轻男女间相看的机会。
王婉和普一入场就吸引了一众或是惊艳或是嫉妒的目光。
她身着一月前她就派人花了重金定制的素白广绣罗衫长裙,脸上画着轻易看不出来的轻薄裸妆,柔美如同飘飘仙子。
王婉和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男人都想要得到她,女人都嫉妒她的感觉。
她目光凝向不远处那正与一老者谈论的年轻男子。
男人红袍官衣,长身玉立,其质如鹤,正是刘从沅。
心脏狠狠跳动,王碗和正要上前用自己的魅力征服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男人之际。
那原本聚焦在她身上的全场之人的目光却突然都消失了。
门扇开合,又有一人入宴。
王婉和勉强维持脸上的柔笑,看向那抢走她风头的人,却不禁有些僵硬。
正与刘从沅谈话的吏部尚书那双苍老的眼睛也望向那人,突然叹道:“此子确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刘从沅顺着他的目光抬首看去。
新科榜首徐令水立于黄天三光之下,青色素服,满亭春光难掩神仙姿容。
下一瞬,那道如松身影被热情上前攀谈的文人们淹没。
刘从沅的目光透过柳叶间隙转向宴中那一众面色有些冷凝的官员,对眼前老者道:“然文渊阁和谏议院诸人皆道此子谄媚惑主,心术不正。”
那被文渊阁和谏议院评价心术不正的白善水此时脸都快笑僵了,她一边对众人拱手应答,心中一边吐槽自己这幅模样。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这样装逼。
她默默想着今天最好是能把这一身马甲给脱了,否则回去后也要立马把脸上这张面皮改成微笑唇。
宁愿多挨几板子,也不想扯着脸做表情了,一直假笑太累人。
而在众人看来,徐令水面目温润带笑,举手投足之间儒雅有礼,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才徐令水的一则《长生论》博得今上的欢心,但其支持今上寻佛问道追求长生的态度在文渊阁和谏议院那些爱民如子、日日祈祷今上勤政亲民的老臣们看来简直是罪无可赦。
今上追求长生已经导致了民间百姓灭佛,文渊阁和谏议院为了劝止今上继续劳民伤财追求长生的举动,不知死谏了多少忠君爱国的老臣,二者正是僵持不下之际,这徐令水就带着一则《长生论》鼓励陛下追求长生,这不就博得了今上的欢心?今上当日力排文渊阁一众之人的反对,大手一挥钦点了徐令水为榜首。
文渊阁和谏议院那帮顽固的脑袋被长生搅浑了,一个个眼里只有长生,看到徐令水写长生论就道其支持长生,连今上都如此认为。
吏部尚书抚须,笑着用指点了点刘从沅,似乎在笑他看不透,他没有多说,只是道:“老朽阅人无数,自然不会只看表面。”
刘从沅笑笑不语,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多感兴趣,转而聊起了另一个话题。
又过了片刻,亭外响起太监一声高过一声的通报,熙帝带着身后一众心腹臣子姗姗来迟。
他身边随行之人有一人着乌黑瀚海飞鱼服,约莫二十三四岁,面目冷肃,身带酷烈之气,是前段时日受了杖责的曹玮。
另一人身形劲瘦,脸长目漆,腰藏双戟短剑,正是近日来颇得宠幸的皇城司副司使王勉。
众人连忙俯身参拜,熙帝今日心情不错,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亭内气氛得以有些轻松。
酒过三巡,正是一派君臣和乐之景,熙帝召了坐于下首的徐令水上前问话。
熙帝问了几句,徐令水皆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熙帝满意大笑,故意问面色有些僵硬的文渊阁大学士左充:“左爱卿,这样能为君分忧的贤才可能入你文渊阁?”
下首众臣闻言心中想法各异,徐令水年纪轻轻,今上竟然就要让徐令水入内阁,这是要借徐令水狠狠打文渊阁和谏议院一帮老臣的脸。
左充已过知天命之年,闻言立马弯着老腰,做惶恐状:“陛下何出此言,文渊阁上下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
左充说的确也没错,这半月来为了阻止陛下用兵镇压灭佛“暴民”以及追求长生,文渊阁不知多少老臣狠狠撞向金銮殿上。
熙帝自然也是想到了那些老臣在殿上撞得头破血流的场面,额角青筋狠狠跳动不止,冷笑一声:“食君之禄,朕不是要看你们阻止朕追求长生之道的。”
于是文渊阁一众老臣都跪下了,众人磕头不止,一时殿内满是老臣们“微臣惶恐”或是引经据典的劝诫之声。
“都给朕住口!”熙帝冷喝,众人慌忙跪地,堂内鸦雀无声。
熙帝冰寒如刀的目光狠狠剐向地上跪着的众人,若不是文渊阁和谏议院这帮老臣背后氏族力量过于庞根复杂,他一定会把他们都拖下去都喂给貔。
文渊阁和谏议院也该有一些自己培养的人了,迟早得把这些顽固老贵族起掉。
于是他望向自始至终不动如风跪在下首的徐令水,抛出了恩赐:“徐爱卿博古贯今之才为朕解忧,当赏,你可求一恩典,朕当允你。”
这是如何难得的一步登高的机会,在座的众人中多的是千年的聊斋,自然明白陛下这是要抬徐令水,徐令水是个聪明人,自当知道借此机会顺从陛下的意愿求入文渊阁,此后仕途自然会是平步青云。
可徐令水道:“臣求陛下赐免死金牌。”
不远处置身事外随众人跪在殿上的刘从沅闻言微微挑眉,下一瞬又立马恢复平淡,无人注意。
熙帝的面色有些凝住了,他眯眼看向俯身跪地的徐令水,手中的铜鱼转动了两圈,还是赐下了免死金牌。
徐令水两手高举接过,叩首谢恩。
“爱卿于长生之道上颇有造诣,当知凡人性命长短自有天意,何以求外力以续命?”
熙帝居然是如此明白凡人生老病死不可逆转,可他觉得自己是天子,天子怎么会同凡人一样呢?
追求长生的凡人天子只是因为手中掌握了权力就自认为自己应该与天同寿,对脚下踩着的那些同是凡人的性命视若泥土,泥土怎么可以妄想呢?熙帝不理解,他原以为徐令水是助他长生的人,此时却觉得徐令水是不是也想长生,他觉得受到了冒犯。
他正阴晴不定的看着徐令水,下一瞬却惊讶的发现徐令水宽阔伟岸的身体慢慢缩小,不过几息,就变成了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白善水伸手抚去脸上假面,露出了那张与前善王三分相似的面孔。
“妖妖道快护驾!”有臣子惊呼。
也有老臣认出这张与前善王相似的面孔,然而场面一片混乱,各种声音都被一道接一道的惊呼淹没。
混乱之时,一道带着浓烈杀气的身影从熙帝身边骤然跃向白善水,不过片刻,那双戟短剑悬在白善水两侧脖颈。
白善水淡淡垂眸,没有理会那持剑于她脖颈两侧浑身散发着狠酷气息的王勉。
“罪臣不敢妄想长生,唯愿以此一身,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熙帝惊疑残暴的目光死死黏在白善水的脸上,那张面孔唤起了深埋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他狠狠喘息着,差点要下意识的道出杀了这个人。
白善水敛目高举着御赐的免死金牌。
又有人怔怔惊呼:“白善水,你居然没死?”是王婉和,她太过惊讶一时没控制住,待到出口后方后知后觉,顿时后悔不已。
熙帝在江全福的搀扶下眼前逐渐明晰,他终于意识到前善王早就死了,眼前这人是那月前他派人追杀却突然失踪的白善水。
“白善水,你欺君瞒上,意欲何为!”一字一字从喉头挤出。
白善水:“罪臣请入淮州,彻查章家灭门案,还陛下以清白,为陛下追求长生之路扫除迷雾。”
熙帝闻言立立马冷笑,他缓缓道:“你父为我所杀,你必不会为我做事。”
白善水摇头道:“世人皆知前善王宠妾灭妻,当日他伏法时残杀我母,罪臣幸得陛下恩典得以活命,与前善王并无父女之情。”
熙帝沉默看她,良久才指着她:“你必有私心。”
白善水承认:“罪臣自幼失怙,体弱难活,幸得浯洄观衡玉阿姐抚养长大,罪臣不愿阿姐蒙冤。”
满室寂静。
跪着的许多人心中高高悬起,熙帝突然猛地狠狠扫落满案珍馐,他大步上前,狠狠一脚揣向白善水,暴怒道:“汝为罪人开脱。”
白善水咽下冲上喉头的鲜血,垂首道:“衡玉必不是凶手,淮州诸案牵连颇广,若不揪出此案背后主使之人,则根源难除,陛下长生之路阻碍愈重。”
她并不恐惧,话语中似暗藏深意:“罪臣在长生之道的造诣不如衡玉十分之一,衡玉神通广大,罪臣能融合阴阳男女身互换,正是得到了衡玉的指点,若是能找到她,必能助力陛下长生之路。”
白善水撒谎不眨眼睛,实际上她不过在身上穿了件可以充气的肌肉衣,刚刚把气放出来就恢复了原身。
师姐说的对,封建迷信不可取,要相信那甚么来着,想起来了,是科学的力量。
熙帝闻言此时却是冷冷看向她,目光中流过几分思索,想到她刚刚转眼之间从男变女的“术法”,他冷笑几声,又转头看了一圈一众俯首恭敬状的满殿臣子,在一片暗藏在官服下的各怀鬼胎中踱步回龙椅。
铜鱼碰撞之声又叮当响起,呕哑如磨刀声。
过了会儿,他眼神示意王勉收剑退下。
“传旨,封白善水北直隶巡案御史,北上彻查淮州章家灭门案,务必挖出凶手及幕后主使之人。”
他揉了揉额头,离开前似乎有些疲惫的吩咐道:“曹玮,把白爱卿拖下去杖二十,若是此行淮州查不出凶手,白爱卿就入诏狱吧。”
“是。”冷冽冰寒的男声低低回荡在空悠殿上。
白善水叩首谢恩,这半月来朝中众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终于落入她的手中。
眼前落入乌黑飞鱼服,曹玮垂眸冷立在白善水身前,他想等眼前人开口,可他看着她始终低头的模样,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他忍不住嗤道:“原你费尽心力就是为了去淮州送死。”
白善水低头不语。
她自觉趴在行刑的长凳上。只要能找到师姐,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曹玮冷眼看着那个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的女子,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有了师姐的线索,白善水因为能够光明正大的前往淮州寻找师姐,心中一松。
所以,当众人离开,板子重重落下,她在一片因为疼痛渗出冷汗的迷雾中看见那道平淡凤眸中隐藏的杀意时,差点忘记了,这人因为她此前的失踪,被熙帝牵连打压甚重,只怕是容不得她活了。
挨完打恐怕还得和这人废话一通
她压下心中的烦躁,对那人露出一个假笑。
刘从沅淡淡收回略带冰寒的目光,转身离去。
白善水一边挨着打一边无奈的想,看来他并不想和她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