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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梅枝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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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邈不欲过多打扰,喝了几盏茶,就带着卫听澜起身告辞。祝予怀亲自将人送到府外,于思训和焦奕已牵着战马侯在门口。追影看到几人走近,兴奋地跺起了蹄子,在高邈期待又热切的目光中蹭过来——然后把马脑袋怼进了祝予怀的怀里。

    “……”于思训一言难尽地扯了几下缰绳,“追影,乖一点。”

    你主子是边上那个啊!

    追影不解又委屈地喷了个响鼻,还是巴巴地对着祝予怀看。祝予怀略有尴尬地摸了摸追影的耳朵:“将军这马……有些亲人。”

    “哪是亲人。”高邈揉了一把马头,气笑了,“这小白眼狼,怕是看祝郎君生得好看,舍不得走了。”

    易鸣和卫听澜站得靠后些,易鸣看着追影把祝予怀的衣衫都蹭皱了,用只有卫听澜能听见的声音微讽道:“有些人,就和这牲畜一样不知分寸。”

    卫听澜不咸不淡地笑了:“易兄说的莫不是你自己。”

    “别想激我跟你吵。”易鸣磨了磨牙,“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叫我揪住把柄!”

    “我能有什么坏主意?”卫听澜无辜摊手,“你家公子对我有深恩大德,我结草衔环相报都还来不及。”

    易鸣瞥见他手上缠着的帕子,暗暗翻了个白眼。

    卫听澜看他吃瘪,心情莫名很好。他越过易鸣走上前,随手把碍事的追影拨到一边,对祝予怀道:“追影不懂事,弄脏了九隅兄的衣服。改日我挑些好料子送来,就当替它赔个不是。”

    祝予怀刚要抬手推辞,就被他轻轻压下了手腕。

    “战马不好照顾,不过几匹衣料而已,就当还这些战马的马粮钱了。”卫听澜唇角微扬,客客气气道,“九隅兄费了心,若不许我回报一二,我心里实在难安啊。”

    祝予怀看他说得真诚,心里叹息——也罢,只是衣料而已,收便收了,也省得人家老惦念着自己那点小小的恩情。

    过几天往卫府多回些年礼就是。

    祝予怀点头笑说:“如此,便先谢谢濯青了。”

    相互告辞后,卫听澜和高邈上车离去。

    等到马车驶离祝府,徐徐拐上街道,高邈满肚子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你在人家家里干了些什么?这手好好的怎么伤了?”

    卫听澜懒得解释:“伤便伤了,我被我爹揍得下不来床也没见你问,大惊小怪做什么。”

    “这能一样?”高邈眯起眼来,“你不会真惹事了吧?我看祝郎君身边的侍卫从头到尾就没拿正眼看过你,你俩结梁子了?”

    “怎么可能。”卫听澜嗤笑,“那个姓易的眼睛有点毛病,没事就爱翻白眼,你担待些。”

    高邈心说我信你个鬼。

    “你可安分些吧。”高邈苦口婆心,“我看祝郎君斯文儒雅,高风峻节,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你与他交好,往后在澧京也算有个能说上话的友人,这不好吗?你平白无故的招惹他身边的人做什么?”

    “斯文儒雅、高风峻节……”卫听澜咂摸着祝予怀那克己复礼的君子貌,笑了,“你这是怕我哪天犯起浑来没人拦着,提前给我物色管教先生呢?算盘打得挺响,但我可不是近朱者赤的料子,我心黑着呢。”

    高邈嘁了一声:“少跟我在这儿贫。你爱咋咋地,至少别给人家添麻烦。行了先不谈这个,有件事得同你说。方才我在祝府看到一幅观音像,觉得有些古怪,又怕是自己多心了,没好直接问。思来想去,还是命人去查一查比较好。”

    卫听澜摆弄着手里的帕子,随口道:“什么样的观音像?”

    高邈说:“那像大约半人高,就挂在祝郎君书房墙上,乍一看与寻常观音像大差不差,不过观音手里拿的是梅花枝。我也只是偶然瞥见,隔着半开的窗,看得不算仔细,旁敲侧击问了问那小姑娘,才知道是寿宁侯世子送的织毯。后来她带我去了放杂物的库房,好家伙,那屋里半间堆的都是织毯,我大致翻了翻,那些织毯上只要绘了人像的,手里都拿着梅花枝。”

    卫听澜想了想:“澧京人本就喜梅花,也不算奇怪。”

    “可我总觉得不安。”高邈犹疑着,“拿着梅枝的观音像,上回看到,还是在瓦丹人的身上。”

    “瓦丹人?”卫听澜手上一顿,神情冷了下来,“那些畜生,也会信佛?”

    “所以我才觉着蹊跷。”高邈回忆着,“我们的人清理战场时,的确曾从几具瓦丹人的尸体上搜出过观音像。当时只觉得古怪,却也没多在意。现在想来,他们将画像折叠起来用布包着,放在胸口的位置,倒像是把它当作护身符一样。”

    卫听澜皱起了眉:“瓦丹人没道理忽然就信奉起中原的佛教,他们的地盘也养不出梅花。你方才说,织毯是谢幼旻送的?他从哪儿弄来的织毯,打听清楚了吗?”

    “檀清寺。”高邈肯定地答道,“我听祝府那位曲管家说,寿宁侯世子前些日子去寺里拜佛,本打算给祝郎君点一盏祈福灯,保佑他返京之路顺遂。后来不知怎么的……世子捐了一大笔香火钱,点了一整屋的祈福灯,又给两尊佛像塑了金身,然后载着满满三大车的织毯回来了。”

    两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据说那些织毯,都是大师开过光的。”高邈没忍住补充了一句。

    “……”卫听澜一言难尽,“他怕不是被哪个嘴甜的和尚给忽悠了。”

    人傻钱多,说的就是谢幼旻。

    高邈想起朔西紧巴巴的军饷,神情不禁有些动摇:“我忽然觉得,寿宁侯世子也挺值得结交的。”

    卫听澜嘴角微抽:“可别,我怕他把傻气过给我。不是,你羡慕个什么劲儿?别忘了寿宁侯府的荣华富贵是用什么换来的。我爹要是像寿宁侯一样,给人挡一刀废了胳膊,再交了兵权急流勇退,兴许也能封个什么侯爷,然后每天在花园里喂鱼遛鸟,把我和我大哥都养成没心没肺的傻子。我爹乐不乐意我不知道,我反正不想当傻子。”

    高邈无言以对:“寿宁侯也算劳苦功高,怎么被你说得这么窝囊。”

    寿宁侯谢安道,是已故的贞静皇后的兄长,当今太子的亲舅舅。谢安道早年执掌三大营兵权,明安帝登基时有他坐镇,才免了许多动乱。

    后来明安帝出行时遇刺,谢安道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护驾,伤了一臂。借着这个契机,谢安道顺水推舟主动交出了三大营的兵权,明安帝感念于心,封了他为寿宁侯。

    封侯以后,谢安道行事越发低调,不争不抢,多年来只安分守己地做个外戚侯,对自己的儿子也只宠着纵着,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贞静皇后虽去得早,明安帝对寿宁侯府却多年如一日的亲厚,各种赏赐是少不了的。

    卫听澜心中嘲讽,唯有无能之人才不会被忌惮,这便是帝王之心。

    “越扯越远了,刚说到哪儿来着?”高邈嘀咕了一句,“哦对,这个檀清寺我得去看一看,织毯的事不查清楚,觉都睡不踏实。”

    卫听澜不赞同道:“你就别忙活了,还得教你那小徒弟习武呢。让焦奕和于思训去。”

    高邈头都大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什么徒弟,那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那是我能教的吗?”

    “怎么不能,多赚啊。”卫听澜往车壁上一靠,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白捡一个徒弟,你就偷着乐吧。”

    空阔殿宇中,珠帘秀幕轻垂。博山炉里燃着木樨香,在案几一角轻雾袅袅。

    案上铺陈着一幅装裱精致的墨竹图,一只干净素白的手从画的边缘轻抚过,停在玉制的轴头边。

    “装裱得不错。”手的主人缓声道,“去领赏吧。”

    跪在下边的宫女难掩欣喜地磕了几个头,连声道着“谢殿下赏”,垂下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赵元舜视线并未从画上移开,只将画轴稍提起些细细观赏,问道:“二哥,你说阿玉会喜欢这画吗?”

    赵松玄正赏玩着案角上那枚鎏金银竹节博山炉,闻声便抬头瞧了一眼,有些诧异地说:“这立轴风竹图,不是那位白驹所作么?早听闻殿下爱惜得紧。如今叫人将这画重新装裱了一番,竟是要送给阿玉?”

    赵元舜笑了笑:“佳作一人赏玩无趣,合该赠给识画之人。况且才从二哥这儿赢走了阿玉的棋盘,总得添补些什么给她。”

    “还怕她生气呢?”赵松玄轻笑起来,“殿下放心吧。白驹的墨宝有市无价,堪称一竹千金,再拿十个棋盘来怕也抵不上。殿下这般忍痛割爱,阿玉可得高兴坏了。”

    赵元舜抿唇一笑:“二哥可莫要哄我了。阿玉自己亦是丹青妙手,生辰时她赠我的那幅水月观音图,慈悲灵秀,栩栩如生,那株写意红梅更是点睛之笔。如此无价之绝品,真论起来,与白驹之作也算不相上下了。”

    赵松玄笑而不语。

    赵元舜将画轴仔细卷好,抬眼见赵松玄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香料,便道:“难得闲暇,二哥可愿陪孤再对弈一局?”

    赵松玄扬唇一笑,拿帕子擦了擦手,敛袖坐到了案前。

    “乐意之至。”

    二人闲谈对弈之时,崇文殿中却是一派凝肃。

    宫人都退到了殿外,殿中仅有明安帝与沈阔两人。明安帝看着手中几封密报,眉头越皱越紧,忽而奋力将它们拍在案几上,目光幽冷。

    “朕道是怎样的刺客敢在图南山行刺,想不到……”他面露怒色,“暗弩、风翅,全是照着飞虎营的军械仿制的。朕竟不知,什么人能有如此通天本事,手都伸到朕的飞虎营里来了!”

    沈阔跪在下方,沉声说:“圣上息怒。臣已查过,飞虎营军械图纸并未遗失,且刺客的暗弩与风翅样式老旧,与飞虎营如今所用的不过五成相像,臣怀疑是有人私自绘了图纸流传了出去。阳羽营不知内情,按着卫郎君交给他们的军械,查到了飞虎营在城南铁匠铺的一处暗桩。臣担心暗桩暴露,只得中途截下了人,将那处铁匠铺清理干净了。”

    “做得对,此事绝不能跟飞虎营扯上关系。”明安帝烦躁地闭了下眼,面色阴晴不定,“竟有人如此肆意妄为,在图南山行刺,还敢攀扯到飞虎营头上来……这是成心要让朔西与澧京离心!”

    沈阔犹豫道:“敢问圣上,事到如今,还要再往下查吗?”

    “明面上是不能再往下查了。”明安帝疲惫地摆了下手,“大理寺那边朕会想法子催他们结了案,朔西那边如何交待,朕得想一想。你暗中接着查,尤其是那枚淬了‘当孤’的缁铁袖箭,那可不是什么仿制的东西……那是多年前早该被销毁干净的、货真价实的军械!”

    明安帝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叫他烦闷不已。他起身走了几个来回,勉强冷静下来,强调道:“此事你务必亲自去查,无需让右统领齐瓒知晓。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在朕面前翻腾旧事!”

    沈阔领命,弓着身准备告退。

    “等等。阳羽营……”明安帝想到了什么,叫住他,“这回阳羽营那群人倒是长进了不少,竟连飞虎营的暗桩都能摸到?你去打探打探,看看高凭鹗背后,是否有什么人在指点。”

    沈阔沉声应了声“是”,退出了崇文殿。

    守在殿门口的福公公见人走了,便命侯在殿外的宫人随自己进去奉茶。

    明安帝发了一通火,抿了口茶才觉得平复些许。他看了眼手中茶盏,沉吟道:“今日这名山茶倒烹得不错。”

    “圣上觉得不错,那定然差不了了。”福公公觑着他的脸色,讨好地笑道,“底下人从江姑娘那儿新学了一手烹茶的技艺,精研了好些日子,才敢给圣上奉上来呢,就盼着能合圣上的口。”

    “哦?”明安帝抬了下眼,有些意外,“添玉那丫头,还教人烹起茶来了?”

    福公公也跟着笑:“奴才听着也觉得有趣。因着贵妃娘娘爱饮茶,江姑娘便时常往尚茶房去转悠,本是想学点宫里烹茶的手艺,不知怎么的,反是宫人们跟着她学起来了。”

    明安帝又品了几口茶,感慨道:“难得。添玉是个孝顺孩子,贵妃比朕有口福啊。”

    他放下了茶盏,揉了下眉心,福公公便察言观色地上前替他按摩起来。

    明安帝闭着眼睛,半晌后忽然问道:“福临,二皇子近来,在做什么?”

    福公公手上的动作没敢停,轻声答道:“奴才听闻,二殿下似乎得了副做工上佳的棋子,近几日时常同太子殿下在一处弈棋。旁的,奴才也不知晓了。”

    明安帝沉默片刻,淡笑道:“朕国事繁忙,有些日子没去过贵妃那儿了。你安排着,朕明日去她那里讨盏好茶喝。也知会二皇子一声,莫要只顾着弈棋,得空也回去看看他母妃,朕见着他了,可要考校他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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