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卫听澜死的时候，身边是枯树孤坟，身上带着的只有一把剑、一坛酒。

    那剑朴实无华，只柄部缀着一枚褪色发白的剑穗，看着有些年头了。那坛酒似是刚从土里挖出来没多久，底下还沾着些新鲜的泥。卫听澜抬手揭了封口，猛灌了自己几口，看着那块无字碑，将剩下的半坛尽数倒在了地上。

    塞外的风吹得人脸上生疼，衣摆被风鼓动起来，斜阳在他脚下扯出一道变形的影子。他将倒空了的酒坛搁在墓碑前，弯腰时，后背的衣襟略微绷紧，浑身的杀伐气像是被这半旧的衣裳轻轻缚住了。

    地上的酒渍一点点消弭无踪，卫听澜定了片刻，抽剑出鞘。

    剑刃破开粗粝的劲风，发出铮的一声嗡鸣。剑穗追着凛冽的寒芒，在他手腕间轻巧地翻出一道弧线，叫人无端地想起春日里衔枝绕梁的燕。

    那好像是许多年前的春日了。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一个女子细声慢语地念着，“‘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稚童拖着长音，晃晃悠悠地跟着念：“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我们澜儿长大了，想不想做大英雄？”

    “想！”

    卫听澜闭了下眼，手中剑走势一转，倏然划过颈间。

    血沥沥淅淅地溅在了地上。

    那稚童与女子的身影如走马灯般一闪而逝，卫听澜呛了一口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英雄么……”

    染血的剑脱了手，他身形轻晃，往后坠地时，漫天霞光好像也跟着轻颤了一瞬。残阳倒映在他的双眸中，像捧在彻底燃尽前拼死奢靡的火。

    卫听澜在那瑰丽又放纵的火中看见了一个人。

    虬枝盘曲的枯树之下，那人一身月白，逆着霞光立在风中。卫听澜恍惚了片刻，还以为那是一朵被天穹遗忘了的云。

    两人一个站在落霞中，一个倒在血泊里，仿佛隔着天堑。

    卫听澜没来由地笑了一笑：“是你……就连黄泉路上，你也要来给我添堵。”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晚霞模糊了他的五官，随风曳动的月白色衣衫皎然如月，平白地刺痛了人的眼睛。

    “既恨我，”卫听澜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你便过来……”

    过来把我碎尸万段。

    血不住地涌上咽喉，他滞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哽咽了一般，终是未能再说下去。

    那人未置一词，似有悲悯，又似毫不在意，轻轻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独自向天际走去。那月白的身影在行走间越来越淡，衣袖翻飞时，他身上拢着的光忽明忽灭，仿佛一个随时会消散的魂灵。

    “你、站住……站住！”

    卫听澜挣扎地想要起身，却只俯首呕出一口血来。

    他的意识变得混沌，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垂阳敛起了最后一道余光，吞噬了那人如星芒般消散的身躯。

    天地间最终只剩下寂寥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