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噩梦
日夜颠倒持续行进七天,鱼跃终于来到凉城外的山坡。
这凉城不可谓不大,面积就目测而言,已是长岸城数倍有余。
他们连夜赶路至此,太阳正好从城市后方升起,晨光射穿炊烟,街道人影攒动,呈现浓厚的市井气息。
眼前光景使他想起流河村,脑海泛起种种记忆,实在忍不住思念,喃喃道:“要是大家都活着,那该多好啊!”
宋争轻咳一声,拉回他的思绪,并示意众人不要走城门,而是绕了大半圈,来到一侧城墙。他用食指在嗅酒刀上弹了三下,不多时,高耸的墙头上就有人放下绳索。
鱼跃随之跟着众人,抓住绳索攀爬而上。
宋争最后登墙,身体如箭般跃起,稳稳地落在墙头。
鱼跃看他这等身手,心下羡慕不已,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做到。
此后下了城墙,避街窜巷,绕几个弯路,到达温家府邸后门。
宋争领着众人,穿过两个庭园,径直来到一处大院。
大院窄宽二十丈有余,四方单屋接连成片,门面光亮整洁。直叫他感叹,与温家相比,郑家确实差距巨大。
一人一房各自分开,鱼跃的屋子在正对大院。
没多久,温府下人送来一套衣裳,并告知澡堂与食堂的位置。
他吃饱喝足后,又痛快的洗漱一番,终于回房躺下。
午后宋争会安排众死士去见家主,所以现在可以好好休整一番。
鱼跃仰躺在床,盯着精致的床架看了一会,似又想起什么,拉起左手袖子,便见掌心处已然生成花生米大小的红点,一道细微的黑线正从中向上延展而出。
此乃服下毒心丹后产生的记号,是在鱼跃上路后第二天出现的。
鱼跃听其中一位死士说过,若黑线到达中指指尖后,便会毒发。
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服从温家的安排,将二小姐温蔷护送至道清门,获得解药,然后再想办法拜入道清门。
扯下袖子,长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在心中整理这几日的历程。
想着想着,嘴角不由浮现笑意,那些在流河村时的幸福光景,一幕幕的在脑海中浮现。
这几日来的疲乏最终演变成困意,在美好的画面中逐渐睡去。
但没多久,鲛人屠村的景象便又在梦中重现,神色随之痛苦起来。
鱼跃五官轻动,像是没睡深,但眼皮沉重,醒不过来,嘴里不住念叨。
“快跑,大家快跑……”
“不要,不要杀他们!”
声音越来越高,猛然睁开眼,双目竟变得血红。
他先是面露惊恐,转而表现出迷茫和疑惑,紧接着呼出一口气,窒息了般两眼翻白。
待彻一切恢复正常后,脸上竟又出现一副陌生神态,嘴角上扬,露出狂傲的笑容。
灵气自行运至额头,印记立时变得滚烫,透出暗暗血光。
浓烈的煞气冲顶而起。
从表面上看,鱼跃睁着眼,应当是醒着的。
可他真正的意识,却仍处于新的梦境之中。
广阔无边的空间里,四处皆是云雾,云雾顶端透出一道巨大无比的山尖,直刺苍穹,竟似望不到头。
最关键的是,仅仅这样一道山尖,就已比他所见的任何高山巨脉都要高得多大得多。
更不用说云海中那深不可见的山体。
鱼跃心中震撼,寻思许久,竟都找不出可以用来形容这“山尖”是何等巨大的词语。
未久,那无垠云海开始翻滚卷动起来,只见巨峰两侧处,苍天穹顶之下,赫然立起十二道巨大黑影,遮天蔽日般的气势扑面而来!
十二道黑影形状各有不同,但就在鱼跃惊愕的看向它们时,黑影似也有所察觉,齐齐扭转过头。虽瞧不清它们的样子,却仍能感知到十二道目光直直射来,叫人由心产生无法抗拒的臣服与压迫之感。
鱼跃颤声道:“这,这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现实中的鱼跃,则是从床上僵坐而起,再次两眼翻白,抬头向天,神情变得扭曲狰狞,愤怒道:“通天十二,是通天十二!不要看它们,快躲起来!”
“不能让它们找到我!小子给我醒来!”
话音刚落,梦境的空中,骤然凝聚起一个红色光团,接着一道强烈的红光从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击在鱼跃额头的印记之上!
“啊!”
鱼跃发出一声惨叫,愕然惊醒。
记忆梦魇中的那些情景,便如泡了水的彩画一般,快速消溶。
方才的经历似乎让他受到了实质性伤害,口中溢出血液,意识逐渐清晰。
“咦!”
“发生了什么?”
鱼跃一抹嘴角血液,皱眉苦思,却什么都想不起。可不消片刻,那额头的印记竟又忽然变得滚烫!
“好烫!好疼!”
伴随鱼跃的痛苦,温度越升越高,犹如烙铁入骨,立时疼得他满床打滚。
但一切似乎刚刚开始,热流很快蔓延全身,如熔岩碾过农田,带着令人绝望的剧痛,最后侵入灵府。
灵府中所有灵气瞬间被抽向额头,燃烧殆尽消失无踪。
灵府枯竭便罢了,他现在感到血液都在快速蒸发,指关节与四肢无法控制的发生卷曲,整个人变得同死尸般僵硬。
鱼跃想求救,却发现舌头亦变得麻痹,只能发出痛苦低吟。
除了呼吸,已什么事都无法做。
痛,太痛!
“如此下去,必定要死在床上,变作人干了!”
他双目睁圆,煞气在眸中纠缠环绕。肉体蜷缩,默默承受炼狱火刑般的煎熬。
原以为天火击额已是最痛,如今遭受到这番苦难,才知道什么是肉体之痛的极限。要说除了痛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那便是觉得自己快死了!
若能痛晕过去都可谓是一种解脱,然而他的头脑却无比清醒,一丝一毫的痛苦都能淋漓尽致的感受到。
简直就是痛不可言,痛不可信,痛不可尽!
终于,在他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感到眼前一黑!
时间流逝。
“哗~”
耳边回响起熟悉的海浪声,鱼跃眼皮松动,缓缓睁开。
抬头,看见大海。
低头,看见沙蟹留下的足迹。
“就知你在这。”
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身后传来少女的欢笑。
一双柔软的手臂挽起他,便朝流河村的方向跑去,阵阵幽香从身旁飘来。
鱼跃转头看去,是水儿。
只见她面带彩妆,穿着凤冠霞帔,千娇百媚一身红,喜气洋洋,不知要给谁当新娘。
未曾跑出几步,已来到水儿家中。
厅堂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地毯、桌椅、来宾的服饰,一切都是红色。
红的似要溢出眼球,红的像白鲸浓稠的血液,红的能叫人闻出腥味,红的更有些诡异。
不论鱼跃怎么叫喊说话,全无人理会,宾客只管互相攀谈其乐融融。任他如何努力,竟都看不清别人的脸。
只认出新郎是那郑家少爷,身穿降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的镂空花纹,镶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衬的他贵气天成。
二人磕天拜地,顺理成章喜结连理。
鱼跃亦被这氛围感染的满目泪光,由衷为他们送上祝福。
便在这时,冰凉枯槁的手忽然搭上肩膀,鱼跃转头一瞧,立刻喜道:“爷爷!”
鱼老看都不看他,脸色阴沉,怪笑几声,冷道:“好一对狗男女!”
鱼跃再想说话时,已发不出声。
只见鱼老的手上竟沾满血迹,从身后拿出一把三叉戟,目露凶光,朝众人走去。
无人反抗,无人哀嚎,直直站在那里,被鱼老逐个刺死。
那些流血倒地的人,竟都是面带笑容。
鱼跃动弹不得,没有能力制止,恐怖的画面使心中感到恶寒。
“就该多些红,喜庆!”
记忆中那个鱼老不复存在,来到两位新人身前,笑容撕裂嘴角。
“爷爷不要!”他竭力出声。
但利刃已划过二人。
鲜血喷射而出,互不躲避,将对方的脸完全染红,水儿与郑家少爷笑着倒下。
“很好!”
鱼老晃身走近,褶皱纵横的皮肤几乎要贴在他脸上,眼睛死死盯着鱼跃。
“你要记得,不要忘了。杀了它们,杀光它们!”
鱼老眸中虚影闪烁,正是鲛人屠戮流河村的画面。
“血海深仇,孙儿记得,永不敢忘!”
他涌出无穷的绝望与恨,寒意由尾椎骨爬上头皮,心脏收缩成花苞。
“好孙儿,好孙儿!”
鱼老朗声赞叹,用利刃割开自己的咽喉,滚烫的血液立时淋在鱼跃的丑脸上。
“呃啊——!”
猩红的厅堂,响起鱼跃凄恐至极的叫喊,伴随鱼老漏气般的诡异笑声,连串的大红灯笼逐盏熄灭,整个世界一点点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