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买表人
放下电话,钱满再也睡不着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装满了阵阵惆怅。
谢婉芷!这个名字几乎在他的生活中渐渐被淡忘了,这个时候她打来电话,他遥远的记忆又被真切地唤醒,就像冷水里忽然冒出的一个气泡,也像浓烟滚滚之中藏匿的一朵火焰,在你出乎意料的时候,冷不丁冒出头来,隐忧里暗藏着几分炽烈,让他伤痕难愈。
“你曾经答应过我的,我可以去美国找你,是吧?”谢婉芷乞求的声音,似乎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答应了她,纵使被她无情摧毁了自己全部的付出,但是,这几年来,他对她依然憎恨不起来。
他拉开暗蓝色的窗帘,透过朦胧的月光,他隐约看见对面阳台上有一颗翠绿的小松树,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大花盆里,好像士兵一样昂着头,在月夜里站成了永恒。
天色如青石,月光逼人。
之后的几个星期,在忙于繁重的课业之余,钱满开始细细地整理自己的这间小公寓,他把所有的书籍杂物分类捆扎起来,一次次地搬运到老耿的家里。
老耿是钱满前几年认识的除了同学之外的第一个好朋友,老耿是四川人,由于几段失败的情感经历,让他选择逃离了故乡,他孤身一人来到波士顿,一呆就是十年,现在他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他们认识的那一天刚好下着毛毛细雨,钱满穿过红绿灯正走向一栋高大雄伟的建筑物,在夜幕降临之前,朦胧的街灯和飘渺的雨丝给这些生硬的钢筋水泥披上了一层柔柔的雾气。
之前行人如织的街头渐渐清冷下来,不远处传来激昂的鼓声,这声音回荡在雨中,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唐突。
当他走近楼宇的时候,听见街角拐进来的两个女士在用英文议论着什么。
“你看那个打鼓的,好惨一男的。”一个说。
“这人有神经病吧,敲个没完没了。”另一个喃喃自语着。
钱满听了她们的话,不知不觉向她们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见老耿沐浴在雨雾中的一张大圆脸,沧桑中有一种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感觉。
听着他的鼓声,钱满想起了遥远的家乡。
看着这个男人倔强的眼神,那时一种桀骜不驯的随意和洒脱,让人感觉他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他去买了两杯热咖啡,真诚地递了一杯给老耿,两个人一边淋雨一边喝咖啡,也算是雨中奇景。
老耿道谢着问钱满。“是中国人吗?”
“是,我是从西安来的。”钱满点点头。
“我是四川人。”老耿自我介绍着,又问。“爱吃火锅吗?”
“火锅?”他笑了。“谁不爱?”
“走!到我家吃火锅去。”还没等钱满回答,老耿已经收拾起了东西,钱满便接受了他热情的邀约,去老耿家吃了一顿非常美味难忘的火锅。
老耿的家并不像钱满想象得那么落魄,一个人居然租了个两居室,一间住人一间存放他的音乐器材。
“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雨中打鼓?”钱满好奇地问他。
“我想起以前在中国,有一次,我们演出的时候也是下着这样的雨,观众都被淋走了,我们哥几个还在演奏,就好像自己演给自己听,那感觉还真是美妙。”老耿怀旧地说。“今天遇着了,我想重温那时候的感觉,唉!却找不到当初一分一毫的快乐。”
原来,他曾经在国内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音乐人,如今在餐馆打工,闲暇之余去街头打打架子鼓或着弹弹吉它,不为赚钱,只想慰籍一下自己从前的音乐梦。
从此以后,钱满和老耿便成了忘年交,每逢年节假日,只要有好吃的,老耿都会叫来钱满一起分享,钱满也常常会帮助英文不太好的老耿处理一些日常文件,两个人几年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情如兄弟。
“你真要在我这儿睡沙发吗?”老耿听过钱满初恋的故事,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会不会太委屈了你自己?”
“不会不会。”钱满倒是对老耿有些歉意。“老耿,打扰你了,我也不知道要在你这儿住多久。”
“住多久都行,我倒是喜欢你住在我这儿,我不那么寂寞了。”老耿说,但是,他还是有点疑惑。“钱满,你真的要这样帮一个曾经伤害过你的女人吗?”
“我们能相遇就是一场缘分吧,虽然,她辜负了我的感情,但是······”钱满大度地表现,似乎已经对她不计前嫌。
“唉!有些人不遇见是错过,有些人遇见了是过错。”老耿耸耸肩说,他是过来人,对情感方面有着很深的体会。
厨房里幽暗的灯光洒在老耿的头顶上,透过他稀疏的头发,让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凄凉。
“老耿,你都没有考虑过结婚生子吗?”钱满望着形单影只的老耿,也有几分好奇。
“结婚?在美国?那是做梦!”老耿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圆,跟他的脸一样圆,他说着他苦笑了起来。“我没钱又不帅,谁跟我结婚啊。”
“其实,你很有才华,还会做饭。”钱满说。“将来嫁给你的那个人是很有福气的。”
“搞笑吧。”老耿解嘲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唉!我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学识高的年轻人。”
“那有什么用?在情感方面,还是得听您的教诲。”钱满开起了玩笑。
“这倒是真的,你终究还是年轻啊。”老耿看着钱满有几分感慨,也有几分替他不值。“钱满,对别人的好要收着点,特别是对待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钱满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深度清洁了自己的小公寓,钱满看了看简陋的床铺和不怎么煮食的小厨房,他又出去购置了一些女性的床单床罩和被褥,在厨房里添置了所有的烹调用具,看一看银行卡里的钱所剩无几。
想着谢婉芷来美国之后,她肯定需要用钱,他坐在那里翻了几下书,漫无目的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突然,他的目光盯在了自己手腕上,这是父亲买给他的手表,应该也可以当个几千美金吧?
说做就做,他合上书拿了钥匙出门去开车,走进典当行的时候,只见一个印度男人操着浓重印度口音的英文正在讲电话,摇头晃脑还比着兰花指。
“这只手表是有瑕疵的,外面一圈的小裸钻少了一颗。”印度人放下电话来做生意,指点着手表上的不足。“这里flaw那里flaw,全都是flaw。”
钱满被他讲得不耐烦。“多少钱?出个价!”
“一千五百刀了。”印度人说。
“什么?多少刀了?”钱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印度人真黑呀!
“一千五百刀了。”印度人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这只表当初买的一万多刀了,现在当掉的话,起码也有三千刀了吧?”钱满跟他争辩着。
“nonono,我们的出价是很合理的。”印度人自信满满地扒拉着一个计算器,眼睛里瞟出了几个狡猾的白眼。
钱满准备把表收回去。
“这样吧,我顶多再给你加两百刀了。”印度人见钱满不动心,口气随和了一些。“这是最高价了,别处也不会有这个价格。”
钱满犹豫着没有回答。
这时,一个打扮华丽的妇人突然走了进来,左顾右盼地看着典当行里的各种物品。
“妈妈!你走错了!”随后,跟进来一个十五六岁扎着长马尾的女孩,前刘海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下面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妈妈,这个是典当行,不是珠宝店。”她伸手拉了拉母亲的胳膊,轻轻地说着一口纯正的北京话。
“哦哦哦,原来是典当行呀。”妇人脸上透出了尴尬的神情。
印度人用空洞洞的大眼睛望着这一对母女,好奇地研究着她们,竟然忘了做生意。
“一口价,三千刀了,收不收?”钱满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对印度人说。
“nonono,这不可能。”印度人把眼睛收了回来,盯着钱满说了句,又扭头喵了一眼那对母女。
妇人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拉着女儿向外走。
没想到女孩却不走了,她先是怔怔地望着钱满,然后,她又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表,仿佛对他们的交易很感兴趣。
“没有三千我不卖。”钱满把表收起来,准备走人。
“你再想想吧,想好了欢迎回来。”印度人笃定钱满还会回来,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
钱满没有理他,转身走了。
印度人嗤笑了一声,低头又接起了电话,跟之前一样的摇头晃脑和兰花指。
“请问······这位先生······”那对母女跟了出来。
“什么?”钱满也用中文。
“你······你的表,可以······卖给我吗?”那个妇人在女儿的怂恿下,追上了钱满。
“什么?”钱满一惊接着又是一喜,他感觉终于遇上了识货的人。
“是我女儿想要这只表。”妇人解释说,又扫了一眼身后的女儿,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对她的宠溺。
妇人面容姣好脸庞白皙,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真挚,令人心生好感。
“这只表我要三千美金。”钱满以为她误会了。“不是人民币。”
“可以的,我们买了。”妇人爽快地说。
躲在妇人身后的女孩也羞涩之中肯定地点着头。
钱满望着保养得益的妇人和她一身华贵的着装,在惊喜中有了几分真实感。“好,我们成交了。”钱满答应了。
“三千是吗?”妇人说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袋,抽出一叠绿花花的票子仔细地数着。
那女孩静静地站在母亲身后,与母亲的雍容华贵相比,她淡雅得如同一只野百合,最最普通的白色运动装在她纯真俊俏的小脸庞和秀丽身形的衬托下,显得华贵无比。
好在街上行人稀少,并没有人注意到在典当行的不远处,正发生着一桩买卖。
钱满接过钱,同时把手表递了过去。
女孩抢先接过来,不住为什么红了脸,她楚楚动人的大眼睛让钱满记忆深刻。
“谢谢!”他们相互告别。
钱满重新走向街道,忽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他再摸了摸口袋里的美金,穿过马路一头扎进了这个让人爱恨交错的梦幻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