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这么半天下来，陆千恩喝了好几杯水。水一多尿就多，每回上完厕所，那洗手的水都冷得要死，让人恨不得只浅冲一下指尖尖就赶紧跑出来。
放学，陆千恩最后去了一趟厕所，免得回家的路上尿急。回教室却发现历璟深还坐在座位上，像是在等什么。
这可是稀罕事，按以往，他放学都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陆千恩之前看见过他被夜市老板骂，心里也知道他放学以后的时间赶得很紧。
“同桌，怎么还不走？”陆千恩走过去，一边问他，一边薅了几本练习册放进书包。
历璟深抿抿唇，没有回答。只是在她准备走的时候，也背上自己的书包，沉默地跟在身后。
就这样一直走到校门口，陆千恩突然反应过来，指了指学校外面那条小巷子：“你，你是不是因为我上午说的那些话，怕我真的被拉到这里面挨打啊？”
“嗯。”
原本他并不相信那个夏琪会斤斤计较至此，也不相信她那样的人能用上多厉害的报复手段。可今天，高磊真的来找她麻烦了
陆千恩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就是哦，今天那个高磊真的来找我麻烦了。说不定夏琪真的会找人在那儿等着我呢。”
“同桌，那就太谢谢你啦！”
历璟深摇摇头，刚想说不用谢，校服口袋就被她塞进去了什么东西。
陆千恩仰头对他笑笑，半开玩笑地抱了一拳：“下午给你的那颗糖，是借你书的租金；现在这颗呢，是给你的保护费~”
许是被她的笑容感染，历璟深嘴角也不自觉地轻轻勾起。他把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捏了捏糖袋，头一次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她的家离学校并不远，把她送回去以后他掉头奔向夜市。
今天比往日要晚很多，摊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小衰佬，家里办丧事啊还是什么的？来那么晚，没看到老娘都要累死了吗？”
历璟深垂下头，一路飞奔过来的气还没有喘匀。但没有时间留给他调整呼吸，他必须开始工作。
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历璟深蹲下来，把堆成盆的白菜洗了一边又一遍。
冰凉的自来水很快就把手冻得通红，但冷到极致的感觉并不是冷，而是微微发热，就像沐着能刺痛人的开水。
如果把她那玻璃瓶里的热水倒在手上，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呢？他莫名这样想。
结束了这里的工作，历璟深把今天的工资收好，一步一步踏上了回家的路。
手很冷，于是他将手放进校服兜里取暖。两颗糖果朝他挤来。
“”
历璟深捻起其中一颗放在手心，停下脚步，借着路灯的光看它的样子。
葡萄味？
读到糖纸上标明的口味，历璟深想起在菜场上见过的那种紫色串状的水果，就连夏季最便宜的时候，也要卖三块五一斤。
葡萄，会是什么味道的呢？
这样想着，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这颗紫色的糖放进嘴里。
廉价的糖果总有着过量的糖精，让本就黏腻的甜里夹杂着丝丝的苦，和粗糙的糖身一起融化在舌尖。
并没有什么好滋味，葡萄的味道原来并不特别。奇怪的是，他却觉得这比他曾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
要回报她什么东西呢？
历璟深把今天在夜市帮工的二十块钱拿出来，站在路灯下想了很久。
买饭菜的钱，节约一些可以省到五块。可是给妈妈买药的钱不能省
历璟深把钱重新放好，脚步沉重地往家走。
或许，或许可以等到寒假的时候。那时候他可以多做几份工作，这样就有钱报答她了！
如此想着，他的脚步重新轻快起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历璟深听见家里竟然有说话的声音。他皱起眉，猛地打开门，却见一个熟悉的人正坐在自己妈妈床边。
历璟深松了口气，轻声向那个女人打招呼：“临姨好。”
“诶，阿璟回来啦？”女人从床上站起来，热情地朝历璟深走过去，“来，让姨姨看看，我们阿璟有没有长高。”
“哎哟，现在是个大小伙子啦！”女人围着他打量了一周，“姐，你看看你怎么照顾的孩子，阿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瘦得皮包骨头似的！”
此话一出，历璟深妈妈原本还弯弯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来，神情写满了失落。
历璟深抿抿唇，“妈，我去烧点儿热水。”
说着，他拿起火钳捅了捅炭灶里快熄掉的煤炭，把火星子又翻了出来，然后把小水壶坐了上去。
“哎哟，姐，你别不高兴啊。”女人笑吟吟地贴过去，表情里却见不到几分真心。“对了，这次过来，是给姐姐和阿璟送请帖的。我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呀，终于要出嫁啦！”
“妈，喝水。”水还没开，但历璟深见自己母亲表情不快，便把她床边放着的金银花露瓶子拿了过来，倒上一些温水。
不知道为何，自己并不太喜欢这个姨姨，他总觉得她说话时有些扭捏作态，令人不太舒服。
女人一身高档华服，满脸言笑晏晏的样子，和这个破落阴暗的小屋实在是格格不入。或许她自己也这样认为，送完请帖便起身走了。
历璟深从校服口袋里摸出剩下的那颗糖，撕开喂进妈妈的嘴里。他也坐在床边，难得地讲出了自己的心事：“妈，这些天的糖，其实是我的新同桌给我的。”
历母低落的情绪逐渐被儿子的话语吸引，她把两张请帖放到一边，在纸上写：“你的同桌为什么要给你糖呢？”
历璟深看到纸面上还写着一些其他的话，似乎是妈妈之前和临姨的对话。皓轩？这个名字出现了很多次，他是谁？
意识到自己只顾着看之前的记录，很久没有回答，他回过神：“是因为我把课本借给她抄笔记，她说这是借一天的租金。”
见历母想在纸上追问，他按住那支笔，补充道：“妈，我知道她其实是在帮我。因为现在我坐在最后一排，有点看不清黑板，所以她就把笔记记在我的书上，这样我回来以后就可以看书复习了。”
“她不光帮我抄笔记，还给我糖吃。而且别人都嫌弃我，只有她不会。妈，你说我该怎么报答她呢？”
历母难得见到儿子这样，她怜爱地抚上自己儿子的脸颊，在纸上写：“别人对你好，那就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可是。”历璟深眸子暗下来，摸摸自己的口袋，“可是我没有钱，买不起能用来报答她的东西。”
历母摇摇头，写：“阿璟，对一个人好是要用心，而不是用物质。就像你的同桌对你一样。我知道，你并不是因为这些糖而感动对不对？”
历璟深腼腆地点了点头，他今天的心情太多，很想一样一样地分享给妈妈听。看见妈妈手中的玻璃瓶，他顺口说：“妈，这个玻璃瓶也是她给我的。”
“她说拧开瓶盖以后，不喝就会坏，可是我想不通，既然如此，她何必要把两瓶都拧开呢。”
不待母亲回答，他继续说着，似乎他说这些本来就不需要回答：“今天她突然问我瓶子还在不在，把我吓了一跳。”
历母眉头一皱，把手上的玻璃瓶塞给历璟深，在纸上用很快的速度写：“你洗干净明天还给人家，拿开水烫烫。”
“妈，她不要。”历璟深把玻璃瓶放回她的手里，“原来她只是随口问问，因为她的那个还在教室里呢。”
想起她用那个瓶子里装的热水，历璟深脸上的表情很柔和。
历母紧张的肌肉松弛了些，但还是不放心，“阿璟，妈妈教你的你一定要记在心上。我们是穷，但再穷，也绝对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玻璃瓶。”
历璟深认真地点头，“妈，我知道了。”
“我先去把衣服洗了。”意识到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历璟深停下继续倾诉的想法，把母亲换下的脏衣服拿到寒气深深的一楼，仔细搓洗起来。
……
冬日的天空，太低，太灰，以致于时间凝固在里面，成了萧条静谧里一个极其简单的附庸。
但在年纪尚轻的学生眼里，再是死气沉沉的天气，也有着不同寻常的乐趣。时间在狭小的教学楼里过得飞快，当最后一片叶子落到地面时，他们正翘首以盼圣诞节的到来。
教室后面的板报已经换成了红粉笔与绿粉笔勾勒成的圣诞老人，灯管上缠着用班费买来的塑料彩带，就连黑板上用来写课程表的位置，也被调皮的学生抹掉，画上了一颗不大不小的圣诞树。
一群头一次过洋节的初一小孩，在仪式感这方面倒是毫不含糊。
“陆千恩。”教室后门，高磊抱着臂，靠在门框上喊她。
陆千恩正打瞌睡，听见有人叫她，抬头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走过去：“怎么了？”
高磊搓搓鼻子，“明天平安夜，咱家族准备一起去ktv唱歌，你也去呗？”
“不去，我要去网吧。”
“哎呀，你怎么有上不完的网？一女的比我瘾还大？”高磊嘟囔，“那我给改到今天行吧？”
“今天我也要去上网。”陆千恩抓抓头发，干笑了两声。
“陆陆！”夏晚樱上完厕所回教室，正好在门口碰上他们俩。
“诶，小晚。”高磊见她过来，也给她打了声招呼：“正好我问问你，今晚来ktv唱歌不？你磊哥请客。”
夏晚樱不太喜欢他，噘了噘嘴，朝陆千恩身后躲了一下，“不去晚上我要看我家有喜。”
“真服你们两个了，有好玩儿的还不知道去。”被拒绝，高磊也没有多不高兴，只是简单抱怨两句就走了。
陆千恩勾住夏晚樱的肩膀，“小樱，今天和我一起去上网呗？那个电视剧明天早上看重播嘛？”
“好~”夏晚樱点头，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不用，我六点半回家，七点吃晚饭，七点半正好能赶上。”
“那太好了！”陆千恩笑着朝她那边靠了靠。算算时间，自从和历璟深关系好起来，自己好像已经蛮久没有和夏晚樱一起回过家了。好在雷恒的家和她的家离得近，有雷恒陪她回家，自己的缺席倒没那么明显。
出校门，刚好看到慕星云和一群混混聚在一起抽烟。这些校外的混混比学校里高磊那帮人更浮夸，一个个衣着夸张，头发鲜艳。
他站在这群混混中间，后背倚着墙，低头看着指间那根烟，迟迟没有点燃。
“陆陆，是星云”夏晚樱摇摇陆千恩的手臂，她已经很久没看见慕星云出现了。
陆千恩看着人群里的他，心里有些不好受。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拉着夏晚樱走了。
“星少，你们学校漂亮妞不少啊？”一个红毛混混注意到走过去的陆千恩和夏晚樱，轻佻地朝她俩的背影吹了一声口哨。
下一秒，这红毛混混的下半张脸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掐住，慕星云将烟扔到地上，淡淡地看着他：“捡起来。”
小混混的眼神在慕星云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惊恐，他呜呜嗯嗯地点头，想佝下来捡地上的烟，但慕星云的手依旧钳在自己的颊侧，让他用尽力气也动弹不得。
“大哥，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我看我看他已经知道错了。”一个与红毛混混关系比较好的混混颤颤巍巍地把烟捡了起来，捧在手里递给慕星云。
他们都是把打架当成家常便饭的人，但自从慕星云出现，论单打独斗还没有哪个能得打过他。加上他脾气很好，给兄弟花钱又大方，所以很自然地就变成了这一片的大哥。
慕星云瞥了他一眼，拿起这只烟塞进红毛混混的嘴里，拍拍他的脸颊，“不要以为自己是混混，就可以不尊重女孩子。”
“嗯嗯嗯！！”红毛混混含混不清地连连答应，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你们呢？”慕星云松开手，扫了一眼其他混混。
“我们也一样！”周围的混混大气都不敢出，纷纷拿出烟递给慕星云：“大哥别生气了，抽根烟消消火。”
慕星云了无趣味地挡开他们的烟，抬眼看了看校门：“先走了，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