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沧浪亭。
虞易安正被她的娘亲与阿姐一左一右围着问话。
她本就有些心烦意乱，正需要亲近的人来给她拿拿主意，便也不藏着掖着，将这些日子萧承琢与她说的话婉转些转述给了她们听。
虞易舒听完额头突突直跳，她拉过虞易安的手，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就准备这么混下去了？”
“就是，”苏氏附和，将虞易安另一只手也握住，担忧道：“萧陛下或许是个好男儿，但做夫君”
苏氏逐渐消了话音，欲言又止。
感受到双手上传来的力道，虞易安叹了口气，如实道：“我也不知道。”
“他对我很好，也很愿意在我身上花心思。这才不过两日，他对我的了解已经抵得上别人四五年的了，我甚至没主动告诉过他一句，都是他自己观察来的。”
她想了想，又道：“是真的很好。”
其实不止这些浅显的，这两日萧承琢断断续续告诉了她许多事情，其中不乏皇家秘辛这样不宜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起先她还听得战战兢兢，生怕知道了太多秘密会不得善终。直到他甚至说起了自己成长过程中的趣事，她才确定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希望她了解他更多。
至少在想与她坦诚这一点上，他是在用行动实打实地向她展示他的诚意。
但这些事一是不好多说，二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她便也没与娘亲阿姐提。
听完她这一番话，虞易舒却更加不安，她皱着眉问：“安儿你是不是？”
话是没说完，蕴含的意义却已然清晰明了。
虞易安不傻，自然听懂了。
她摇了摇头，仰着头望天，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
此刻她的内心与乱成一团的麻线并无区别。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动这样的念头，但心中那杆看不见的秤却越发向他那边倾斜了去。
原来她可以用帝王冷血这一点来做最后的抵抗，可这两日他告诉她的故事，让她突然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有悲欢有喜恶的人。
他也会与寻常男儿一般因着多猎到一只猛禽而感到快活，也会因着一日饭菜不合胃口而生闷气，甚至还会为了母后对妹妹与幼弟多几分的关心而吃味。
现在的他，在她心里仿佛割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一个是工于心计利益至上的无情帝王，一个却是生动多样如璞玉浑金般的普通男儿。
互相矛盾却又密不可分。
“我真的不知道。”虞易安看着被阴云笼罩的天空，在心间默默重复了一遍。
苏氏和虞易舒看她这样，忧思慢慢聚了满面，相互对视一眼，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小厮慌张来报——
“不好了夫人大姑娘二姑娘！少爷和二姑爷打起来了！”
什么！
三人的心顿时猛地一紧，齐齐将愁绪抛到了一边，忙看向小厮问道：“怎么回事？”
这时她们也没心思去纠正小厮不合规矩的称谓了，只急着将前因后果弄清楚。
“二姑爷先是把少爷一顿乱夸，”小厮喘了两下粗气，咽了一口唾沫，才接着道：“少爷就说什么啊能为陛下效劳是他三生有幸攒了几辈子的福报才换来今生这一遭，还说什么”
眼瞧着他像要把每一句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说个遍，虞易安登时感到有些头疼，便打断他道：“说重点。”
“总之来回客套几轮后二姑爷说少爷看起来对他很有意见，少爷就说是。”小厮这回言简意赅道。
苏氏一听急了，慌张道：“易岑这是怎么了？平时也没见他这么刺头啊！”
虞易安也皱了眉头，却没发表评论，只继续问小厮后续。
小厮道：“然后少爷就说要他服气也很容易，靠拳头说话就是。将军这时也掺了一脚，说什么他也想瞧瞧二姑爷这些年功夫退步没有然后他们就一起去榴院的练武场了。”
将原因听完，虞易安倒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萧承琢的脾气，若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他反倒不喜，这么直截了当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应当也是他想要的，他应该不至于生气。
不过爹爹不拉架就算了，还拱火算怎么回事？她多少有些语塞。
“我去看看。”她率先站起身来。
苏氏与虞易舒见状也一并站起来，道：“一起去。”
虞易安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提步向前走。
边走边祈祷着，差不多比划比划就得了，可千万别把萧承琢打伤了，他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若是挂了彩，不说面子上过不去，光是宫里那些个时时关注他身子康健的太医那里就没法交代。
这事闹的，她越想越觉得无语。
谁知等她们赶到练武场，却没见到预想中的刀光剑影。
只见萧承琢站在虞修收藏的弓箭墙前，正拿着一张弓拉开试试力道，虞修则站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虞易岑和裴叙却是不见人影。
萧承琢从虞易安一露面就看到了她，便松了拉弦的手，放下弓笑着看向她道：“怎么过来了？”
虞修也循声看向他的妻女。
“阿兄和姐夫呢？”虞易安不答，只反问道。
听清她的问题，萧承琢但笑不语，反是虞修笑一声道：“臭小子定力太差，和浔之打个平手就接受不了了，这会儿大概躲哪个角落里哭去了罢？”
说罢，他又看向大女儿，解释道：“我让阿叙去盯着他了。”
虞易舒闻言淡淡一笑，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虞易安倒是有些惊讶，她望向萧承琢，莹润忽闪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功夫这么厉害呢？
接收到她无声的问句，萧承琢朝她挑了挑眉，又耸了耸肩，才道：“你阿兄手下留情了。”
语气还算真诚，但这可信度
虞易安撇了撇嘴，她才不信她那个锱铢必较又随性惯了的阿兄会手下留情呢，不借机泄私愤都算好的了。
虞修紧跟而来的笑声印证了她的想法。
只见虞修并不收着力道，捶了一记萧承琢笑道：“莫要自谦了。怎么说你也是我教出来的，若是全然打不过易岑那才奇怪！”
萧承琢笑着颔首，稳稳接下了虞修这一拳，高大挺拔的身形没有一丝晃动。
见他们之间相处自然，也不似有什么龃龉的样子，虞易安莫名地心情大好，垂下头轻轻弯了嘴角。
师徒俩人再说了些闲话家常，虞修才大手一挥——
“既然安儿来了，浔之你就跟着安儿回她院里歇歇脚，等午膳备好了我再使人去唤你们。”
虞修平时领军发号施令惯了，又因着方才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拉近了距离，便全然忘了面前这人的身份，下意识为他们安排好了去处，当即拍板定音。
好在萧承琢也不觉得这般被安排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感受到几分上位后久不曾有过的惬意亲切，便笑着点了点头，道：“老师费心。”
话音未落他就自觉走到虞易安身边，与她对视一眼，大有一切交由她做主的意思在他那双此刻笑意横生的眼睛里。
虞易安看着他的眼，也不由得笑得更浓。
与家人暂时告别后，虞易安就领着萧承琢往幽兰苑走去。
一路上，还饶有兴致地给他介绍着将军府的一草一木。
路过一棵枇杷树时，她还轻盈地加快脚步，小跑到树旁，回身正对萧承琢骄傲道：“这棵树是我幼时种下的，每年都会结好多枇杷果子。”
萧承琢却捉了重点，调侃般反问她：“你亲手种的？还是你亲口下令由小厮种下的？”
听懂他话里的调笑，虞易安瞪了他一眼，娇俏有余，却没什么威慑力。
只一瞬，她又自己笑开了，道：“当然是我亲手种的。”
解释完，她回头看了看此时光秃秃的树枝，再笑一声道：“这树结的枇杷可甜了，不过今年你是没有口福了，已经过了季。”
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她是当真开心。
从脚趾到头顶，无一处不放松。
此刻她笑得眉眼弯弯，与他说话时也更少了几分拘束。
“真可惜。”萧承琢温和地看着分外活泼的她，真心叹道。
“可不是。”她点点头附和道。
一路走，一路聊，没多久就到了幽兰苑。
方才还不紧不慢悠然自得的萧承琢这会儿却显出了明显的兴趣。
一进屋，他的视线就在屋内四处逡巡，打量着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目光被一盏兔子灯吸引过去，他便问道：“那灯很特别，自己做的？”
虞易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笑着摇了摇头：“那是花灯节时猜谜语赢来的，我记得那时还有一盏美人灯更好看，不过被一位公子赢走了。”
“美人灯？”萧承琢兴趣渐浓。
“嗯，”虞易安点点头，耐心给他解释：“就是在花灯上画了仙乐坊的头牌飘絮姑娘。”
听了她的解释，萧承琢反倒兴致缺缺，只淡淡应了一声。
虞易安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便再次强调：“画的是飘絮姑娘！很美很美的那个飘絮姑娘。”
她曾偷偷进仙乐坊去看过一回，这位卖艺不卖身的飘雪姑娘，琴技高超、舞姿绰绰，端得上是多才多艺、翩若惊鸿。
她一个女子看了都有些心动，她就不信萧承琢这样一个俗世男子会不为所动。
萧承琢却只淡淡一笑，抬起他深情的眼眸看向她，轻声问道——
“有你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