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晚上11点，地铁上。
肖临举着手机放在跟前，余光却忍不住看向对面翻着去年的报纸的中年男人，站在车门旁边的大夏天穿着长款羽绒服的长发女孩，还有用花样滑冰的飞燕式从车厢蹿过的人影。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超乎想象，在这之前，他完全不能想象自己可以这么淡定地面对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从那天从王医生那里出来，查到了沈白桦的案件从而确认自己是真的见鬼了以后，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
一开始他还担心会碰到各种奇怪的事情来考验他这因为加班熬夜负担过重的心脏，那天晚上还绞尽脑汁地想以后出门遇到的话要怎么应对。
等他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站在离地铁站站口百米开外的地方排着队，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什么妖魔鬼怪就都被抛在了脑后。
排了二十多分钟队后，肖临终于进到站内。人群从身旁匆匆而过，走得稍微慢点都会挡到后面的人，他要保持高速移动的同时还要注意不被旁边窜出来的人撞到，光是走路都用了全部的心神，更别说有余力观察其它了。
好不容易上了地铁，车厢里人头攒动，挤得密不透风，香水味汗酸味烧饼味轮番撩拨着他的嗅觉。
忽然，一个紧急刹车，人群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摔倒，又因为人群密集，连倒下的空间都没有，结果就是一个压着一个，向站在最末端的身后靠着墙壁的肖临倒来……
“唔……”排山倒海般的人民群众的力量压得他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就这样，开了眼以后他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感被生活挤压得一丝不剩。
晚上加完班已经差不多11点，肖临站在公交站台等着公交车。
其实从他家到公司坐公交的话会更方便，公交是直接到他住的那个小区附近，下车以后只有5分钟左右的路程，而地铁的话还要走接近一公里的路。
但这只是理想的情况下，早高峰的时候，公交半个小时的车程能堵成一个半小时，所以他早上还是选择了相对准时的地铁出行，而晚上加班以后过了晚高峰，则会选择坐公交车。
肖临揉着额头，睡眠不足加上高强度的几乎没有停歇的脑力劳动，他现在个人都是木的，脑袋嗡嗡作响。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拿手机查一下公交车还有多久会到，今天则是手都不想抬一下，幸好没过多久，公交车就来了。
边抬脚跨上车边掏出公交卡，肖临拿着卡抬头的瞬间，手僵在了原地。
公交车里，满满的一车“人”，没有一个座位是空的。
座椅上冒出一排排形状各异的脑袋:额角那里冒出汩汩的血，在脚边滴了一滩的；半个脑壳凹下去，一只眼珠子连着长长的血管和肌肉组织挂到了下巴边上的；还有天灵盖上插了一把冰刀的……造型千奇百怪。
迅速收回视线，肖临僵硬地对司机说:“不好意思，坐错车了。”接着转身下车。
公交车门在他身后关上，车子平稳地开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车子从他身边开过时，他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抹了一把脸，他定了定神，转身向地铁站走去。
从那以后，肖临晚上下班也是坐的地铁，地铁站到家的那段路是一条美食街，晚上也灯火通明，相当热闹。这时，只要控制好视线，眼睛只盯着前面的路看，余光也不要乱瞟，到目前为止，相安无事。
当然也是会有防不胜防的情况，比如今天早上，在公司楼下附近的一个蛋糕店买早餐的时候。
店里有一个站在收银员旁边的人影，那是个圆脸的女孩，学生头，戴着一副遮住大半边脸的黑框眼镜。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店里的新来的员工，在跟着店员学习，直到走近才看见她漂浮在空中的双脚，但是队排了这么久，下一个就轮到他了，这时扭头就走的话太显眼，便只好装作看不见。
女孩抱着胳膊，盘起腿坐在半空中，嘴里在碎碎念:“那边那个小姐姐，你拿的那个蛋糕是用过期奶油做的……哎，那个阿姨，不要再拿那个打折促销的面包了，那是昨天过期的，只是换了新的标签……”
“还有你！这位帅哥。”她突然眼睛一亮，激动地往上一蹦，跃到半空中，一手指着肖临手里拿着的三明治，“恭喜你！你拿到了全场的隐藏款彩蛋！这个三明治，是目前店里历史最悠久的产品，吃了有排毒刮油的效果，堪称便秘克星！”
肖临“……”
他用了体内的洪荒之力才控制住手不要抖，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三明治放在柜台上，等店员扫描完，用手机扫码付了款后，一脸淡定地拿起三明治走出店外。
身后眼镜妹在大幅度摇着手，“拜！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除了一万点的心理伤害，好像生活也没有多大变化——回过神来，看着余光里在地铁上挑战阿克塞尔四周半跳的人影，肖临这样想着。
隔日，午饭过后，肖临到楼梯间的垃圾桶那丢垃圾，他推开楼梯间的门，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把手里的外卖袋一扔。
他这些天已经养成了习惯，在人少昏暗的地方不到处乱瞟。
肖临扔完垃圾往回走，一转身，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低着头蹲下身，他在地上胡乱摸索的动作急切而慌乱，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需不需要我帮忙一起找”肖临脱口而出。
那人摸索的动作一顿，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来，低哑的声音响起，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看，得，见，我。”
糟了！大意了。
肖临心猛地一跳，后退了两步，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西装男抬起头，露出一张青得发灰的脸，那张脸上青筋暴起，遍布着青紫的尸斑，他表情亢奋得近乎癫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阴森森的恶意和贪婪。
他慢慢起身，佝偻着背脚尖贴地缓缓向肖临飘来，“你看得见我！”
肖临已经退到了走廊尽头，背抵在通往露台的玻璃门上，他小口喘着气，脑袋飞速运。
就在这时，走廊远处走过来一个人。
完全没注意到飘在空中的，听到他的声音后转过身去紧盯着他走来的西装鬼，来人嘴里哼着歌，提着外卖袋，一步三晃地走过来，接着一转身，拐进楼梯间。
西装鬼转过身，阴恻恻地笑着对肖临说:“果然只有你看得见我。”
笑容慢慢变大，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扭曲，下一秒，他突然消失在眼前。
肖临伸手扶住了阳台的门，才不至于腿软得坐在地上。
这个西装鬼，跟肖临开眼以来遇到的都不一样，他身上的恶意犹如实质，肖临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危机感，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手扣住了他的脚踝。
一整个下午他都心不在焉，脑海里都是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办公室的空调开得比较大的原因，他的手脚一直是冰凉的，但是公司布置的任务没做完之前，他只能强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11点多。
肖临脚步虚浮地走出公司，从傍晚开始头就昏昏沉沉的，现在更是头痛欲裂，脑袋里像是有针扎似的，周围的景物在眼里都有轻微的扭曲。
他神情恍惚地在电梯门前靠着墙壁站着，迷迷糊糊地想:应该是低血糖，晚饭只随便吃了一点，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下，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后的确会出现这种状况，等下要先在楼下附近的便利店里坐下吃点东西。
正想着，电梯门无声地开了，他起抬腿想踏进电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上像有千金重似的，抬不起来。
手抓着电梯门，脚用力往上抬，他感觉他已经抬了几次腿走了好几步了，但还是在电梯外面。
这时，电梯门动了起来。
门要关了肖临迟钝地想着，他手正挡着打开的电梯门，为什么门还是会关上
这一想，脑袋就更疼了，他忍不住松开手按着太阳穴，手一松门就又要关上。
不行，不能关，我要进去，我能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坐上去！无由来的，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和执念。
肖临再一次抬起脚，这次脚很轻松地就抬了起来，心里一松，他准备往前走去……
“嗯”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拼命喊着什么，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膜，飘飘忽忽的。
他抬起的脚一顿，听到声音，他的意识突然有一丝清明，直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声音更近了，虽然还是隔了一层膜似的，但是隐隐约约能听到说的好像是……
肖临皱着眉，努力分辨，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树懒一样迟钝，脚还停在半空中不愿动弹。
“……停下！不要动！”
这次声音出现在身后不远处，炸雷似的，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肖临手一抖，眼前景象忽然一阵扭曲，随即潮水般退去。
他正站在露台靠着栏杆边的桌子上，这是二十几楼，风呼呼地刮着，地面上的车辆在他眼里比蚂蚁还小，他身体前倾，一只脚抬到半空中，就要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