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午夜零点整。
月朗星稀,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中央空调使得室内在这南方酷暑里保持着宜人的25摄氏度。肖临却感觉如坠冰窖,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浑身僵硬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有一股潮湿的木头腐烂的味道从鼻尖传来。
月光很亮,闭着眼睛也能从光感上判断有东西正悬在他的头顶上方,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牙齿颤抖的声音传出去,这么近的距离一定会被发现。
房间里很安静,病床边监护仪的“嘀——嘀——”声被无限拉长,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是只过了几秒,笼罩在他头上的那片阴影慢慢地挪开了。
明明窗户已经关上,房间里却平地起了一阵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阵风慢慢离他远去。
他悄悄地掀开左眼,眼睛眯起一条缝看向左边,窗户边已经没有人影,接着又换成右眼,微微转过头,这次他终于看到了人影。
人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像刚刚那样,慢慢举起双手——
这是要保持僵尸跳蹦出去然后每个病房都蹦出这样一个“人”,排着队,在医院走廊动作一致地蹦跶着……想到这里,肖临感觉脚趾头的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人影平举双手——接着双手伸过头顶,身体绷直稍稍往后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保持这个双手举高的姿势,左右各扭了个九十度角,做起了拉伸运动。
一把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人影的方向传来:“大家伙起床晨运了,今天轮到我们乾坤组在花坛上面的位置了。”
紧接着,从远处传来一个拖长的,有气无力的阴森森的女声:“想得美,这个位置是一枝花舞团的。”
“你们已经占了花坛一个多月了,今天是十五,那里月华正好,正适合我们独创的太极招式。”
“呸!你们一群糟老头,要打拳去角落打去,种满鲜花的花圃当然是适合给我们一枝花在上面翩翩起舞。”
“你们不也是一群老太婆,几百岁了还一枝花,花说的是你脸上的褶子吧……那以后就先到先得,华子,去占位置!”
“要完整的鬼去才行,扔眼珠子算什么本事!”
“你歧视残疾鬼吗,人下来那天就缺胳膊少腿的人容易吗!”
“谁先碰到花坛正中间那朵花的第一片叶子今天这场子就归谁了!”
“你这么说是已经让红梅把头发卷过去了吧!”
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嘈杂得像清晨的菜市场。
天花板上传来各种脚步声,拄着拐杖的,拖着走的,窸窸窣窣像是有无数条腿的,粗重的砰砰声,细高跟的哒哒声……
就在他躺着的这个位置的楼上,还有个一直在转圈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贴着墙根,执着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又一圈。
玻璃珠落地的声音,小孩咯咯的笑声,皮球弹跳的声音,衬着外面天台方向在争广场舞地盘的吵闹声……
一时间,这混乱的场景让他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我是谁我在哪
我不会已经身在地狱了吧
肖临双手抓着被子,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神情麻木。
我一定是疯了……
第二天早上,肖临一脸虚无地坐在医生办公室。
他刚刚被护士带去做了一系列脑部检查,现在正在等结果。
前一天晚上——或者说今天凌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从凌晨开始他就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
“嗬,年轻人,别仗着年轻就老熬夜,以后容易得老年痴呆的。”医生被他的两个乌黑得没有一点杂色的黑眼圈惊了一下,本来是说检查结果的却先说了一通养生教程,医生大概五六十岁,头发花白却面色红润身板硬朗,显然是颇有心得。
肖临默默听着,等医生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的间隙瞅准机会问:“医生,结果怎么样?”
医生清了清嗓子,放下杯子,拿起桌子前面的报告说:“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出现异常症状,你可以放心……”
肖临打断他:“医生,我出现了幻觉,还有幻听。”
他把前一天的情况简单和医生说了,最后问医生:“我是不是有了精神分裂症之类的征兆”
医生听完,再一次细细看了一遍资料,接着问了一些问题,又给他做了几组测试。
最后,医生说:“看到幻觉这个成因太复杂,特别是发生在你被雷击以后,你这种情况的确是比较罕见。一般这种症状分神经也就是脑部病变和心理原因,鉴于脑部方面刚刚做了一系列检查,没有在脑部成像上看到病征,而且从精神状态来看,你逻辑很清晰,也没有出现认知障碍和其它症状,初步判断有可能是创伤后遗症,建议先去做个心理咨询。”
医生边说着边在电脑上敲字,“但是看心理医生需要提前预约,我们院心理治疗科的谭主任已经约到了下周以后。”
“我刚刚问了一下群里,有一位私人诊所的王医生,这位医生在业内很有名,就算收费不便宜平时也很难约得上,但是王医生对你这个病例很感兴趣,所以提出给你治疗,费用就按普通医院的诊费来收,还会减免一部分,你觉得怎么样?”
肖临点头应下,医生给了他医院的地址和电话,嘱咐他一有什么不舒服就要及时就医,随后为他办了出院手续。
肖临谢过医生,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病房的那个人影还在,还是倒挂在空中的状态,眼睛已经重新闭上。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相信科学,收拾好东西以后,目不斜视地出了病房。
他搜索过这位王医生的资料,的确是业内有名的心理医生,学术著作不少,只是这个诊所在富人区,附近一没地铁二没公交,只能选择打车去。
在医院旁边的饭馆里吃完饭,网约车正好也来了。
“……”看到来接他的车,肖临一脸麻木地站在原地,直到司机按喇叭催他上车。
在车顶上大字型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衬衫和西裤,光着脚,两眼青黑得像戴了一副墨镜。他闭着眼,脸上惬意的神情像是正在沙滩上晒太阳。
肖临若无其事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系上安全带坐好以后,习惯性把旁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正刷着手机,他突然顿了顿,头微微侧向左前方像是看了一眼路,余光却扫向左边窗户。
窗户开的一条缝隙里挤进来两排手指,苍白的手指中间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那个躺在车顶的人影现在正挂在窗外盯着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肖临感觉熟悉的鸡皮疙瘩又要起立。
接着,就听到那人说:“嘿,同款熊猫眼说不定哪天我们就是伙伴了!”
我们不一样,谢谢。
心里吐着槽,肖临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地吹着风看着前面的风景。
下一秒,那“人”就和小时候看的猫和老鼠的动画片里的那样,变成扁得跟张纸片一样从窗户缝隙飘了进来。
肖临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
纸片人一在旁边的座位上坐稳,便微微弓着背,一手做了个握方向盘的姿势,一手和前面的司机同时做了个换档的动作,身形也变回了原来的厚薄。
他转头对着肖临的方向说:“小伙子哪里人多大了在哪工作多少收入”
接着他转头看前面:“哎呦这条老街都要拆了,这几年变化太快了……”
然后猛地转头看向窗外:“哎,你会不会开车开得这么快投胎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唉!”
又转头看向肖临:“格局,格局懂不懂!人不能只看着眼前……”
肖临:“……”
看来这鬼扒过不少车顶,把出租车司机的表情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又过了一会,“司机”停下车(做了个挂挡的动作),抠抠搜搜地摸出一根烟,陶醉地吸了一口,摆了个小马哥式的迷离表情。
接着他又神情一变,把头发弄乱,没形象地往后一躺,一只脚架在另一只的膝盖上,不停地抖动。他下巴往前一兜,看样子牙齿间还夹着刚刚那根烟,“谁特么这么不长眼敢砸小爷的场,老子弄死他!……最近风紧,皮都给我绷紧点,注意条子……给我来碗红酒泡面!”
几乎是一瞬间,他又身板笔挺地坐着,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白白细细的一截胳膊,优雅地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右手从额头到后脑勺一抹,抹了个想象中的大背头。他松了松领口,又解了一颗扣子,接着左手手肘靠在空气扶手上,扭头邪魅一笑:“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咳,咳咳……”肖临咳得满脸通红,把那戏精都震得一愣。
幸好这时车已经停了下来,肖临对司机说了声谢谢,赶紧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没有往后看,快步走进目的地大楼。
片刻后,肖临坐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在七楼,放眼望去还能看到海面闪烁着的金光,窗户半开,风轻轻拂动着窗纱。室内的布置简约又清新,空气中弥漫着水果和草木的清冽香气,让人不如自主地放松下来。
肖临坐在松软的皮质沙发上,不一会便感觉困意袭来。
另一边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白大褂里是质地良好的西装,领带上别着个低调奢华的领带夹,戴着副金边眼镜,长相称得上俊秀,但一双狭长的凤眼配上漫不经心的气质,要是放在电影里就是妥妥的大反派。
“让我猜猜,童年阴影是因为家庭的原因,缺少父母的关爱,从小沉默寡言,什么事情都放在心上,结果变得越来越压抑……”他双腿交叠,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拿着个文件夹一手拿着支金色的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边慢悠悠道。
他微微歪头,脖子上有银光一闪而过。
这时,坐在肖临对面单人沙发上的女士温柔地开口,“先说下你自己吧,什么都行,就是随便聊聊。”
“嗤,老套的开场白。”坐在心理医生旁边的长条沙发上的眼镜男眼都不抬地说道。
肖临:如果你不是脖子上插着把刀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无视了眼镜男,肖临把注意力集中在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女医生身上。
他没注意到的是,女医生说话的时候他瞬间的眼球和表情的细微变化,被坐在沙发上的眼镜男看在眼里。
握笔的手顿了顿,眼镜男挑了挑眉,他缓缓扭过头,微微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