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初春至,寒冰消融。穿着单衣还略显单薄,春寒料峭,人们还是冬装着身。只有那么零零星星的几个人穿着春装,引得路人侧目。
祁时暝便是其中之一。他一袭青衣飘飘,丝毫不介意路人打探的目光。
祁时暝怀中抱着剑——正是江沅离开金家送他的那一把,身后背着一个小竹篓,竹篓被厚重的披风遮住,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他和江沅驻足在街角,等着元熹取银子回来。元熹的师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山下的交流店发布一些驱妖的任务悬赏,以此来维持山下修行弟子的用度。前些日子他们截取了斩杀蛇妖的任务,奖励刚下来。
也正是依靠这些零碎的小任务他们拿到了可以度日的生活费。
元熹从街角拐过,出现在二人眼前,他指了指前方,示意道:“前面不远有一间客栈,我们在那里休整两天。”
“好。”江沅微微一笑应声。
一行人从白芜山后一路北上,除了年岁时在一个镇子上落脚几天,其余时间都是在野外度日或借宿农家。蛇妖的任务让他们都有些筋疲力尽,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客栈坐落在城中东北角,位置并不优越,且面积不大,一应物品也很质朴,但是客栈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吃饭的,有打尖的,好是一番热闹。
三人进来的时候皆而一怔,这客栈的生意未免有些太火爆了。
“客官请进,您三位是住店还是吃饭啊?”小二很机灵,看见来人便活络了起来。
“三间客房。”
小二手帕往肩上一甩,朗声道:“好嘞,客官真是好运气,这整座齐鲁城怕是就我们店还剩三间客房了。您要是在晚来一点,怕是就难入住咯。”
江沅对着小二打听,“城中是有何大事吗?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江沅清绝出尘,相貌出众,微微颔首对着小二说出的话虽不至糯糯细雨,却也是口吐莲花,莞尔道来。小二本就看这三人气质相貌不俗,心有仰慕,今看着天上仙子主动对其开口,更是心下惊喜。
连忙答道:“三位是外乡人吧,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我们城中习惯。这五年一度的沐风节就要到了,今年因着我们沐风神女慕名而来的不在少数。”
小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滔滔不绝。
齐鲁城位于中原腹地,上临海域,下接要塞,多年来商贸经济一直发展的不错。知府治理有方,城中及其附近百姓安居乐业。
而这沐风节是齐鲁五年一度的大节,春日复苏之即,百姓皆以新衣新冠佩戴花环来歌颂一年的好时节。而沐风节最出名的还是花魁献礼,沐风节五年一届的神女将会在节日当天跳祈福舞。
祈福舞万人观,生灵慕。据说有的神女因着上通天地,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唤天听,通神意。
这一届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女”。所以,这沐风节吸引了无数人前来。
“我们这神女姑娘倾国倾城,才貌双绝,小人是没亲眼见过,不过听人说那可是天上仙女下凡,亵渎不得啊。”小二越说越激动,脸颊都红了起来,仿佛真的见到了那神女。
“不过姑娘也是天人之姿,好看的很。”小二不忘对江沅恭维几句,“我看两位公子也是仙人,不若试着参加一下我们神女的掷球,若能成为入幕之宾也是难得的福气啊!”
“掷球?”元熹微微有些讶然,这“入幕之宾”四个字让他有些失态。
小二一番不赞同的样子,倒是指责起来元熹没见过世面了,“公子这可是狭隘了,神女自然也有七情六欲的,咱这可不兴世俗束缚那套,我齐鲁城人不拘小节,民风淳朴的很。每一届神女最后都会掷球来根据天意选择自己的如意郎君,这情投意合成为佳话的更是数不胜数啊。”
元熹微微点头,“原是如此。”
从小二的娓娓道来中,众人算是对此有了一个大概了解。这齐鲁城的神女名唤苏卿卿,自小被养在深闺,通过重重选拔从一众女子中脱颖而出。
苏卿卿才貌双绝,知书达理,且被上苍眷顾通晓天意,两年前齐鲁城接连遭遇水灾,时疫,民不聊生。是苏神女得天听,安排人员撤离,又拿出来治疗时疫的方子,才救百姓于水火中,自此,更是名声大震。
今年,乃是苏神女最后一届“任期”。虽说百姓一致推举苏卿卿继续为下一任神女,可是苏卿卿却直言拒绝,祖宗百年的规矩不能破,卿卿也自当遵守。
总而言之,这位苏卿卿是远近闻名的“洛阳女神”。此等娇娇人物掷球选取如意郎君的场合,人怎么可能少得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亦或者另有所图,这来的人可是络绎不绝。
“阿姐,我先回房了。”祁时暝突然出声,他这一路一直默不作声,只有偶尔才会和江沅说上两句。
“好。”
看着祁时暝怀抱着竹篓上楼的身影,江沅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这样下去我真担心阿柯会出什么事情。他自小便执拗的很,这一遭我有点担心他”
元熹蹙眉:“别太担心,都会好起来的。星杳恢复的慢是慢了点,可是一直在变好不是吗?阿柯心思重,我们多注意点就好。”
“嗯。”江沅望向祁时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轻轻应了一声。
那日实在是太惨烈了,江沅每每想起祁时暝那时的状态,心下还是会止不住的心惊。她从未见过祁时暝那般失控,怀抱着星杳的手都在剧烈颤抖,甚至不敢用力触碰,像是一伸手这个人就会消散在眼前一般。
他拼命的把自己的灵力输入星杳体内,直至气尽吐血昏迷。那几日他一点话也听不进去,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星杳。
后来是元熹说或许有办法可以一试,稳住星杳的神魂慢慢温养,他才有了神绪。
江沅第一次发现,原来星杳对于祁时暝的意义到底有多么不同。她在高兴于祁时暝的变化时,也在担心祁时暝太过于偏执。
祁时暝不知道江沅和元熹的对话,或许他一直知道他们的想法,可是他从来不在乎。在看到星杳扑过来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仿佛陷入了魔怔。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知道,哦,原来自己有多么在乎这个人。
算上落英院那次,这已经是第三次,星杳挡在他的面前了,她好像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义无反顾的护着他。
除了阿姐,再也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了。
祁时暝把视若珍宝的竹篓放下,揭开了披风,里面是一只白毛狐狸。
星杳那日被阵法重伤,所有力量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倾泻而出,全部加注在她身上。硬生生逼得星杳显出了原型,神魂迫散,若不是在关键时刻乾坤珠出现,恐怕只是凶多吉少。
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星杳不是人,而是一只七尾狐狸。
原本洁白的毛发早已乌黑一片乱七八糟,皮肉外翻,血肉模糊而它灵动的眼睛在最后一眼看向祁时暝后便再也没有睁开过。
她就那么血淋淋的躺在祁时暝的怀里,奄奄一息。
在那一刻,他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
祁时暝把星杳从竹篓中抱出来,放在刚刚整理好的床铺上。他用杯子接了水,一点一点渡给星杳,喂完水以后又给她梳理起了毛发。
枯燥的毛发和主人的身体一般,毫无生机。紧闭双眼的星杳就静静的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软软小小的一只,长得很可爱。
祁时暝想,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狐狸精。不是都说精怪这种东西最是七窍玲珑心了嘛,怎么偏生这就是一只死心眼的。自己身上有什么她可以贪求的呢,值得她如此这般不过有所图才好,有所图才会留在身边。
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用手握住星杳的前爪开始给她输送灵气。原本他最不屑的灵力,现在却成了他最在乎的外物。那日后他的魔气大增,祁时暝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大增,可是那肮脏的魔气怎么能入她的身体呢,他开始兢兢业业的修炼起灵力来。
每日的灵气都无一例外全输给星杳。这么久以来,他一点一点的看着星杳神魂渐渐温养起来,有了些许活力。
气息紊乱,功法乱窜也是值得的。
祁时暝用手抚在星杳的脑袋上,轻轻抚摸着。曾经他最是厌恶这些动物了,尤其是有着体温的牲畜。可是在看到星杳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真的会有生物这么可爱。
他那双薄情眼中满是痛楚,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把星杳护在身下。
以后不管星杳所求何物,他都会给它,只要是她想要的。
他想看这星杳活蹦乱跳的在他面前数落,嫌弃他,想抱一抱她,问一句,为什么就能付出一切呢?
太阳已经落山,初春的夜晚还是带着深深的凉意。祁时暝关上了窗户,把星杳护在怀里,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