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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扎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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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生得很俊,乌黑的眸子熠熠生辉,里边仿佛装着群星在不断闪耀,还未长开的脸略显稚气,却已经盖不住绝世风华。

    他迅速到他身边,从他手中夺过酒壶豪气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前还和宫陈柳的杯子碰了碰。

    他那么随性,甚至是有点失礼的,宫陈柳却觉得这人好乖。

    “上相大人,今天是朝鬼节,”少年眉目含笑,带了碧波,“要不要我帮你召召先父?”

    “不用,”宫陈柳好面子,不想在一个小他八岁的孩子面前丢这脸,更何况还是当今皇子。

    凝封其实长高了一大截,小心对比,应该到他胸膛上了。

    想着以前的小孩,他不禁心情放开。

    三年时间,足够让他沉稳,也足够让凝封内敛。

    “是皇上叫你来的吗?”

    “不是。”凝封摇头,又为自己倒了杯酒,还同他的杯碰一下,清脆声伴着少年的低语传进他耳中。

    “我听说先上相归故,又见大人未去朝鬼仪式,心中担忧,过来看看。”

    他愣住了。

    “当然,上相大人也不会想不开出事,我倒有些唐突了。”

    “殿下并未。”他冰冷的心口竟然如逢春至,化开了数丈寒冰,暖意如泛滥的洪水般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大人,逝者已去,节哀顺变,我知道那样的痛,”凝封抿了抿嘴唇,“我母后归故也无一人相送,大人又何必再忧心?我陪大人。”

    宫陈柳确实对这位皇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他太亲臣,还是别有用心?

    这样的疑虑一直窝在心中,以至于后半夜的饮酒这位上相大人总是闷闷不乐,他觉得凝封现在还不应该卷进党政,在里面呆久了,连心会变得冷酷。

    他就是过早入政变成这样麻木的先例。

    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一字落错,全盘皆输。

    二人都没在开口,由于心烦,宫陈柳提前叫下人备了好多壶酒,凝封不自觉地喝得太多,已经微醺。

    少年脸颊绯红,恰似落日烟霞,双眸迷离,眼波如水,“大哥哥,我不是让你来找我玩吗?为什么你一直没空……”

    宫陈柳说不出话。

    “大哥哥,你要不要抱抱?我母后会在我难过的时候抱抱我……”

    他声音软糯,靠近他微微吐气,和着酒香和一股淡淡的熏香,没等他回答,那小身子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宫陈柳身子僵硬,从未有人抱过他。

    记忆中母亲很早过世,他连在父亲脸上看到笑容的次数都少的可怜,更别说拥抱了。

    烈酒似乎让凝封记起了不好的事,他眉头轻拧,嗓音都变得含糊,“我母后走的那天,宫侍没一个发现,他们找了好久,直到后来他们在桌案边发现了几丝被风吹散的灰,才后觉母后消散,我连母后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别难过,我……”宫陈柳去抚凝封的背,夜里微寒,衣裳冰冷,他心底泛起一丝担忧,从自己身上脱下外袍,把凝封整个包在怀里。

    “大哥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朝政,真的太无趣了。”

    不管是胡言还是真言,宫陈柳都信了,并且记住了,这一记,就是五年。

    他们又一年没见。

    凝封十岁,他十八岁。

    那天乌云密布,死气沉沉,宫内传出消息四十一帝驾崩,所有贵族大臣被传至朝鬼殿前朝拜,送先皇入皇陵。

    他看到凝封站在丧队的最前面,脸色苍白。

    他的身体像灌了铅般沉重,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周围人震惊,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旧皇入葬,新皇准备登基。

    朝议时凝封没来,他一言肯定皇子年幼尚不能当政,须为先皇守孝五年,徐徐学之,孝期一过再新举办登基大典。

    朝中大多是他的部下,他自然一呼百应。

    他以为这样做凝封会开心一点。

    那个时候朝中有多方势力,暗潮涌动,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人都觊觎那个位置,他不想让凝封涉险。

    如此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把那些暗箭明枪先自己扛下来,等到他处理好一切障碍,拔掉一切隐患,他再把朝政还给他。

    还他一个河清海晏,天下安定的临乌。

    他满怀热忱的去见少年,却在少年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冷漠和不屑,那一双眼睛里尽是嘲讽。

    他愣愣的仰望他,仰望高高在上的他。

    “上相大人,”凝封冷笑,咔擦一声把手中的茶杯捏碎,碎片嵌进掌心,鲜血顺着茶水滴到了地上。

    明明才十岁,却仿佛深沉到了五十岁。

    “你想要的就是这般?权倾朝野?势高盖主?”

    宫陈柳薄唇微启,话到嘴边却没有声音。

    他跌进深渊,再也没有任何期待。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凝封说。

    他想说,你若不会掌政,时间还长,我可以慢慢教你,一旦你坐上那个位置,你将丢掉很多东西;他想说,不要伤心,我可以抱抱你,我可以一直陪着你,陪着你长大,看着你登基;他想说,殿下,很早以前我就承认你为新主,你要权利我会一一奉还,我愿意一无所有,清贫如洗。

    但他最终没说出口。

    凝封的眼神刺痛了他,把他的自尊和小心翼翼打的粉碎,他也是高傲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觉得绝望。

    “殿下,臣不过尽份内之职,何以盖主?”

    “你!”

    “殿下要学的东西本来就有很多,日后也就不必再出朝鬼殿了,臣遵臣子本分,必会好好辅佐殿下,殿下静心潜学,臣不便打扰,臣告退。”

    转身很难,移动更加是,可他发现走出了第一步,后面那就简单很多。

    “宫陈柳!”那是凝封第一次叫他全名,逐字咬牙,里边含着的愤怒和失望不言而喻,他若回头,必定能看到少年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肩。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凝封没说话。

    “殿下的手我会叫人来包扎,若留下碎片恐会影响……”

    “我不用你管!”

    “是。”

    宫陈柳退了出去,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硬,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把凝封压得死死的,不让他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做了很多令凝封失望的事情。

    他禁了凝封的足,亲手掐死了他的奶娘,葬送了他的亲侍,后来的怜挟是他一直护在身边,连睡觉都拉着,生怕他乘虚而入杀了怜挟。

    他还扔过凝封的酒坛,折过林峰的配剑,掐过凝封的脖颈。

    也难怪啊,自作自受……

    难怪他会那么想杀他,让他魂飞魄散。

    他后来见凝封的次数越来越少,每夜被噩梦惊醒,魂不守舍,会时不时想起以前那个夜里,有个少年潜进府中,只是为了过来看看。

    酒香仍在,故人已离,他的怀里,永远透着心脏带出来的寒。

    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他都忍不住地想要去拉住他,发疯般的想去告诉他很多事情,可一见到他冷漠的模样他便没了任何动力。

    他害怕了,他怕了。

    其实,禁足只是想保护你,因为外面随时随地都有无处不在的杀手,你身边是我的人,我会安心。

    你的奶娘被人买通,在你的饭菜里下毒,我杀了她不过是清理杂虫,你却刚好路过,然后看见。

    你的亲侍是别人训练的死侍,他的任务是靠近你取得信任,偷出国玺然后杀了你,所以我杀了他。

    然后呢?

    他越来越恨他。

    他已经没办法再挽回任何东西了。

    摔你的酒坛,折你的长剑,掐住你脆弱的脖子,我越来越享受你憎恶的目光和神情,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记住我,死死的记住我。

    让我知道你还对我有执着。

    哪怕后来你用剑指着我,那剑捅穿了我的胸口,鲜血溅到你的身上,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存在的意义。

    我看着你脸上得意的笑,看着你眼睛里疯狂的光,看着周围所有人放松的模样,我也好想笑。

    你说过啊……你不喜欢朝政。

    可你是皇子,你的苦衷都会被这个身份掩埋,你会登基的,谁也拦不了你,谁也拦不住你。

    我是你的垫脚石对吗?

    对的。

    你恨我,所以你想除我而后快,这种感情让你忽视很多细节,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死了。

    我的魂看着你跪下,看着你画阵,看着阵启动,然后我魂飞魄散。

    你不知道吧,我承受了切魂之痛,我还想回来。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我想再看看你,我想再看看你啊……

    聚魂时间很长,我逐渐有了意识,能看见外面所有的场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就是没有实体。

    我是鬼,或者说我是个残破的鬼。

    我还没回来,长风失守,临乌国破,我又看着你。

    看着高傲的你跪下,看着高傲的你低头,看着你画阵,看着你许愿,看着你剜眼,看着你切魂,看着你用魂力凝出乌乌,看着你把半魂融进去。

    看着你自尽在剑下。

    凝封啊……

    如果我早点回来,我就能救你。

    天下如何与我何干?百姓如何又与我何干?我只想救你,我只想救你,救你,救你。

    另外,我好想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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