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临乌祭司
牛板车一路驶进村中,坐在门口的大多都是些老人,他们见车子回来了,纷纷起身相迎,“老张,你身后的是驱鬼师吗?官老爷开恩,官老爷开恩啊!”
“不是官老爷,是这位小公子自愿前来帮助我们的。”老张把在路上的遭遇告诉了众人,他们又热情的欢迎矜盈,里边还有几个中年男女,他们把门口泼的黑狗血指给矜盈看。
“这样,今晚上你们全都搬到张爷爷家,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我在外边就好,晚上的时候我会在屋子周围做个结界保护你们。”
矜盈冷静的吩咐,这里鬼气浓厚,看来在此处行凶的鬼,品阶并不算低。
那些人自然听她的话,现在距离傍晚还有三个时辰,对她来说刚好差不多。
“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敢问公子大名?”
“小小名字不足挂齿,张爷爷,你带领四个人把符贴到村子的东西南北末的最后一屋门上,贴好就行。”
“好。”
她便独自留下来准备,日暮西山,洋洋洒洒的光逐渐消失,众人进了屋子,四周顿时寂静下来。
她脚腕仍旧有些肿,行动没有以前那么灵便,所以要尽量速战速决,一到夜里阴气疯长,鬼气蔓延,比方才更加骇人,须臾,不远处出现那个身影,引得她身子一震。
厉鬼,凶阶。
对方赤着足,生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唇角漾着笑,妩媚多情。
可他是个男的。
矜盈实在是被噎的够呛,不自觉的移开目光,那鬼笑道:“好怪的姑娘,怎的要穿一身男装?我倒是好奇的很,你的驱鬼术,哪学的?”
“堂堂凶阶鬼对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下手,你不觉得很丢人吗?”
“我乐意呀,”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还准备慢慢玩呢,小姑娘,我可改主意了,杀掉你我就去找朝扬,小生林以辰,恭送姑娘上路。”
林,以,辰。
矜盈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深,西召的鬼军师,临乌的大祭司——
西召相较于其他古战场是有些逊色的,这里叛军十六万,临乌将士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更何况领兵的还是个小娃娃。
据古籍上讲,林以辰同匡庸之主,也就是朝扬的哥哥朝抑交好,他担心朝扬在西召会受到排挤,也应了去西召助他。
有大祭司的加入西召的实力才勉强和北斗等地持平,七万人能撑三个月,一半的功劳都在他身上。
他翩然而立,手中忽的出现把折扇,扇缘是银亮的刀片,泛着寒光。
连鬼军师都出世了,那位西召将主定然也出来了,陌哥哥会不会有危险?她拧紧眉心,下意识去操控四方贴着的鬼符,可没有回应。
果然不愧是军师。
她手插进了挎包,准备好大战。对方眨眼间就到了跟前,银扇迎头劈下,矜盈才退后几步,足上的疼立刻传出。
她退后几步站定,默默在心底念出鬼咒,扔了符纸出去,那符纸泛出金光,却被当场划成两半。
矜盈心中大骇,面上却不曾变。
她脚上有伤本就处于劣势,手上也没有武器,用普通符咒根本就伤不到他,这完全就是在以卵击石。
那扇子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迅速划过来,林以辰笑容放大,还没见过女驱鬼师呢,这位小姑娘成为他的扇下魂,也算是死得其所。
矜盈决心铤而走险,她不在被动的躲闪,反而一味的往前冲,这倒是越发勾起了他的兴趣。
扇子划过道优美的弧线,立刻就闪过一抹绯红,她腰上裂开条口子,皮肉翻卷,鲜血直涌。
“可惜啊,太傻了。”林以辰啧啧出声,他手腕翻转,矜盈右肩膀,右手臂上又多了口子,疼痛迅速席卷大脑,甚至连脸上都溅了自己的血。
扇子最终停在她颈间,再前进一点她就会当场毙命。
“姑娘来生还是做个寻常人吧,别怪我林某不怜香惜玉。”倏地,他右手腕被矜盈拽住,却见那姑娘唇角上扬,她在笑。
只见她把余着的手迅速伸进挎包,带出数十张纸符,原本林以辰是有些不屑的,这符太弱,压根就入不了他的眼。
可当纸符焕发出漫天金光时,他才稍微变了脸色。
那姑娘还在笑,“抱歉了军师大人,你还是算漏了。”语罢她竖起二指,厉声开口。
“爆——”
天地都为之一颤,沙石乱舞,倾泻而出。
矜盈跪在不远处咳出几口血,他已经尽全力退出来了,还是被飞来的石子伤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身子微颤,发带不知所踪,墨发散乱,狼狈之至。
“真是妙啊……”赞叹声不绝于耳,那道身影出现,矜盈当场石化。
这几乎是个死针,林以辰居然逃出去了!
这是该有怎样的速度?
林以辰站在数步之外,他两个肩膀受损,鬼气往外倾泻,桃花眼微眯,若再晚半刻钟,怕还真是要给那小姑娘炸个魂飞魄散。
不得不说,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若放任她活下去,怕是会危及鬼域大业,思及此,他脸上闪过一抹狠厉,对矜盈抛了扇子,锋利的刀片森然恐怖,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矜盈倒出口凉气,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上。
躲?怎么躲?
她身前兀的立了个人,白衣惊鸿,笑容春风,那人手上的白萧准确无误的撞到了扇子上,扇子被弹了回去。
是慕封。
林以辰见到来人的背影就愣住了,他抬手接住自己的扇子,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和不解。
“盈儿姑娘,你这怎么这么狼狈啊。”
……
矜盈心底刚刚升起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憋了口气在胸口,上不去还下不来,噎的够呛。
她艰难的站起来,咬牙切齿。
慕封笑而不语,偏头看林以辰。
那双眼睛生前是何等的多情,他细细想来,倒回忆起了曾经临乌盛行的一句话。
此眸只应天上有,人间难能几回愁。
聪明如他,看破却不说破,“这位公子也是驱鬼师?英雄救美的戏码还真真百看不厌。”
慕封随意地把萧放到肩上,乐得开心,“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道士。”
“道士?”一国之君,一域之王,他居然好意思说自己是道士?
林以辰无言以对,闪身就走,他也受了伤,还是得去疗一疗。
矜盈伸手去推慕封的背,声音沙哑,“道长,别让他跑了,他是林以辰,他是鬼军师,留着他必定后患无穷,你快去追呀……”
岂料身边的人动也没动,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屋里带,里边的老人们早就心急如焚,开门来扶她。
她头昏脑胀,脸色惨白,意识逐渐被放空,若她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看到拉她的人长袖一挥,她精心布置的结界顿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矜盈醒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午时左右,有位祥和的老妇人正守着她给她擦汗,自从知道她是女子后,村里的老人无不震惊万分,对她的果敢赞不绝口。
“姑娘你醒了,要不要喝些水?”
她点点头,自己努力地坐起来,老妇人叹了口气,“姑娘,你的朋友在外面给你熬药呢,伤的太重了。”
是谁已经毋庸置疑,她虽然想把慕封暴打一顿,但心底还是感激他的。
生死一线时,她在想矜拾陌,想他会不会来救她,会不会忤逆伯父来找她,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默默的守护她,可她好像确实想多了。
慕封一进来就瞅着发神的矜盈,老妇人小心翼翼的退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他都没照顾过人,矜盈是第一个。
他手上端的药里还有他三百年魂力———
“喝药。”慕封把碗放在床边的木桌上,就到一旁。
“道长,你是怕我吗?”她脸涨得通红,有些生气,她是厉鬼还是什么洪水猛兽,让慕封对她这般避之大吉?
“没有啊。”某人平静地抬眸,他还真没怕过什么。
“那你把刚刚的奶奶叫进来吧。”
“为什么?”他越发不解,脸上的表情跟个傻子似的,矜盈差点气背过去,“我手伤着了,我怎么喝药?道长,你行行好别来气我了,我快被你气死了!”
“哦,好。”他便又出去叫老妇人了,那老妇人一脸惊讶的望着他,“公子,你怎么不去照顾你的夫人?”
“她不是我夫人呀。”
……众人这才歉意的收回目光,老妇人进了屋去。
他来西召其实是去找朝扬,半路察觉到林以辰的气息才过来,谁知道矜盈在这?
而且她居然是一个人。
遍体鳞伤,真是在作死。
林以辰是临乌的大祭司,虽然只是凶阶,可也强的离谱,矜盈能在他手下活着,还伤了他,也是极其难得的了。
他不想碰矜盈,上次只是拍拍她的肩,她便觉出了端倪,她意识模糊的时候才敢去拉她,这个女子对鬼的敏感是天生的。
他还有好多事没做。
所以那女子是万万碰不得的。
“她叫矜盈,是矜门嫡传血亲,烦请你们照顾她一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公子等等,”老张唤住他,“你和矜姑娘是朋友,能否等她能下床走路了再离开?”
“今日申时她便能好全,我真的有事。”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众人目瞪口呆,现在距离申时不到一个时辰,他调的什么灵丹妙药,能把伤得这么重的人治好?
可事实果真如他所言。
矜盈过了半炷香时间便觉得身轻如燕,直接下了床,她察看身上的伤势,发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都消失了,连脸色都变得正常,瘸了几天的脚都不疼了。
他们挤进屋里,看到活蹦乱跳的矜盈,呆若木鸡。
“嗯,张爷爷,那位道长呢?”
“他说有事先走了。”
矜盈有些沮丧,还想亲自问问那药的配方,简直有奇效,于是她迅速扎好头发,收好挎包也准备离去。
“张爷爷,我要先去西郊找我,爹娘就不留了,这四张符还是像之前那样贴,可保护你们,日后也可过上安生日子,写写信叫年轻人回来吧”
老张听说过矜门的变故,也没拆穿她,只含着泪花接过符纸,“可还要我送你?”
“不必了,我脚已经好了。”他还在他们面前转了几圈。
“再见。”她笑着挥挥手,足尖轻点,飞身到了远处。
两次了。
慕封救了她两次,她也没什么可报答的,惟愿在下次见面时,她能真诚的对他说一声谢谢。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
所以在此之前是万万不能死的,没人会一直庇佑她,保护她,偏袒她,无条件纵容她,从前的爹娘如是,陌哥哥亦如是。
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面对厉鬼,一个人失声哀嚎,一个人惊叫恐惧,孑然一身。
她想,她所经历的黑暗,任何光都照不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