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家
你和魏无羡牵着手晃悠悠带着东西回来时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已经吹灭了屋内的灯,唯有莲花坞的烛火和灯笼还光亮得很,让你们即使是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顺着这光一路回家。
只是走了一会儿魏无羡便突然顿住身影,也顾不上和你嘴花花了,声音有些颤抖起来,“小岚子,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好像有狗…”
果然,你听到狗吠的声音远远地便传了过来,并且离你们越来越近。“啊啊啊啊!”魏无羡一下子躲闪到你身后,抱着你腰的手一直在抖,脖子后是他透露着无限恐惧的粗喘声。
你牵住他抱着你的手低声道,“没事,我在。”一只黑鬃灵犬气势汹汹地叫着从巷口跑了出来,魏无羡的喘气声小了一些,惊疑不定道,“……仙,仙子?”
你将魏无羡挡在身后,“什么?”“那…那是金凌的狗。”魏无羡道。
没过多久就见金凌也从巷口里出来,见魏无羡躲在你身后扁了扁嘴,低下身子对着仙子说了几句,仙子便灵性地汪汪叫了几声便走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晚了带着狗来这儿干什么?”魏无羡一直等到仙子都跑得没影了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出来问道。
金凌臭着一张脸不看他,小声低估道,“反正不是来找你就是了。”其实他刚到莲花坞就听说你们在宴会开场后便离开后就溜了出来,以为你们要走,便急急忙忙牵着仙子来寻你们了。
不过,他自然是不会说实话,冷着脸道,“关你什么事?我看街上风景好出来看看不行啊?”魏无羡看了看身旁黑漆漆的街道,再一看金凌手里的灯笼嘴角一抽。
“夜里寒凉,怎么穿的这般少?”你注意到金凌单薄的衣物皱眉,随手甩了一道恒温术过去。金凌顿时觉得有团温暖的东西将他裹了进去,不自在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憋出了一句,“谢谢……小姨。”
“不必。”你看着这个脸上仍然带着稚气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很像魏无羡。
“阿凌!”
金凌提着灯笼的手一抖,两步并做一步往后跑去,“阿娘,我都说了有我就行了,我能找到的!”语气带着些小傲娇。
“是是是,我不过是等的急了。”女声中带着一丝笑意。
你看着金凌挽着的江厌离缓缓走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只是又在她身后的灵体现出身形的时候僵住。
魏无羡早已经欣喜地喊道,“师姐!”他扭头正看到你颇有些古怪的表情,担心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魏无羡正查看之际,江厌离也过来了,黛眉轻蹙,显然也听到了魏无羡方才问你的话。“无事……”你有些迟疑地看向江厌离身后大约三尺的地方。
身影绰约,穿着一身金星雪浪的金家弟子的衣袍,眼神始终未曾离开过江厌离的那个身影——金子轩。
“魏婴……你看好厌离姐。”你皱了皱眉头道。
此话一出,身边的两个男人都紧张了起来,魏无羡手间掐诀,虽然没能察觉出什么异常,却也警惕着问你,“出了什么事?”
你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自从乱葬岗一战后你就发现了,你现在能看见人们的魂魄。
你一路回去,紧紧拧着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
按道理说,像金氏这样的家族,更何况是金子轩这等地位应当是从出生时便会受到家族熏陶并且经受无数次安魂礼长大的贵公子,是不应当死后还留存阳间的。
你实在是想不到除了怨气还能有什么力量能将他的魂魄留在阳间还十六年都不消散,可他的身份地位却又恰恰证明他不可能会化身厉鬼。
你方才在路上已经试过了——金子轩似乎听不到你说话,又或许是他不愿听。
唯一使他动作的只有江厌离,她动他即动,她停他即停,好像眼中世界唯她一人。
你们回了莲花坞之后已经子时了,你这才愰觉蓝湛这时候应当已经睡下了。可当你转过门角才看到一袭白衣站在树下的蓝忘机,隔过树梢的那道墙便能看见莲花坞的大门。
你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好也望向你,神色一如往常那般平静无波。可你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顿觉此时要他帮忙的话也显得如此难以开口。
“还未休息?”你问他。“嗯。”他点头。
“你有事。”蓝忘机淡淡地道。你硬着头皮点头,“嗯,是有些事想请蓝二公子帮忙。”你无措道。
蓝忘机眉峰一颤,清冷的目光扫过你的面颊,良久才道,“嗯。”说完便抢先走到了你前边,往魏无羡他们所在的地方去了。
他大约是生气了。
你不敢细想究竟是什么让他子时仍然站立树下,更不敢深思他为什么会直向那里去。下意识地,你也不再唤他的名字,而是叫回了从前那显得有礼得体的蓝二公子。
你不知他是从何时起这样的,可你却明白这辈子你都不可能回应他了,再唤他蓝湛就……太不得体了,你这样想。
你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大厅,你看到金凌和魏无羡紧张的神情还有一旁皱着眉头,摆着张臭脸明显是被金凌生生从床上拽醒下来的江澄。
魏无羡见你过来之后,迅速地将他跑去拿来的外袍给你披上。“出了什么事?”江澄显然也听金凌说过了,比起江厌离身边可能出现的其他危险,他更担心的是江厌离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当年你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画面直到今天也深刻地停留在他的脑子里,你呕血的样子,金光善痛苦嘶吼咽气的样子,和江厌离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你用的法子对正当世家来说是不大光彩的,甚至是古怪而有些残忍过头的——以他人灵识替补另一个人的。但他打从心底地感到庆幸,不论是在那时还是这时。
江澄想象不出倘若江厌离在不夜天那天身陨他会怎样,会恨你们吗?恨魏无羡造出了阴虎符,引得百家争夺,恨你们为了温氏的人叛出江氏?恨你们为此让他的阿姐丢了性命?
他不知道,他想不出。但他觉得,他仍然对你亏欠,为了他质问的那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了他拖了十六年仍未出口的那一声感谢。
他拉回思绪,看向你。“嗯,是有些事。”你眉头紧缩的样子更是让他们心头一跳。“蓝二公子,可能问灵?”你问道。
“……可。”蓝忘机深深地看了你一眼,挥袖拿出忘机琴问道,“何灵?”你看了看江厌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金子轩道,“金氏子,金子轩。”
“什么……什么?”江厌离倒退一步,被身后的金凌扶住,满眼苍白、无措。“我看到他了……魂魄离体过后我有些机遇,便是能见亡者之灵。”你道。
金凌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眶都红了一圈,口无遮拦道,“你在说什么?!我阿爹是受过安魂礼的,你怎么敢开这等玩笑!”
魏无羡脸色难看,埋下头,一点也不敢看气得要命的金凌,一时间哑口无言,唯有攥着衣角的手用力得指尖发白。
谁的错,他的错。
你摇摇头,“并非玩笑,有劳蓝二公子。”蓝忘机拿着琴坐到侧边的位置上,泠泠琴音从他的指尖流出。
[金氏子,子轩]
[是]你看到金子轩突然神色清明地走向蓝忘机,神色微动琴弦便动了。
“你想问什么?”蓝忘机问道。“为何不往生?十六年匿于何处……可曾,可曾害人?”你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这句话,站在一旁的金凌已经出离愤怒了。
问话并非没有道理,他也明白魂灵留在世间的条件,但他仍然感到愤怒,一时间儿时母亲的教导,对你救了母亲的感激都被抛下,脑中只剩下愤怒地情绪,“你!你这个!”
“金凌!”江澄拉住金凌的手瞪他。
[为何返生]
[为厌离]
[匿于何处]
[禹岚所赠小儿玉佩之中]
[曾害人否]
[否]
蓝忘机按住琴弦道,“因金夫人而返世,匿于玉佩,不曾害人。”
你看向呆愣住的金凌,望向他身侧挂着的玉佩。不错,玉能养人,更能养魂,何况你赠的是一等一的一品灵器。
江厌离此时已经泪眼婆娑颤抖着手向身旁抚去,“子轩……你在哪儿?在哪儿?”她根本无法触碰到金子轩,更不知道他在何处。
金子轩望着流泪的江厌离,忍不住抬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却又无法触碰。金凌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的玉佩,强忍着眼中的泪花,死死地咬住嘴唇,“……爹……”
魏无羡站在一旁,身体早已经板成了一根直直的木头,脑袋深深地垂着,自责、愧疚、害怕,一切负面情绪普通潮水一般扑面而来,将他砸在深不见底的水潭当中,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该怎么办?谁能告诉他,他到底该怎么办?
你轻拉住魏无羡的手,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你感受得到他湿濡浸凉的手心,和满眼的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办?”他恍若蚊蝇之声般飘过你的耳朵,随后又飘散风中。你仍然轻声答道,“我在。”
他抬头,泛红又无措的眼睛看向你。
金凌忍不住眼泪,越哭越大声,边哭便叫着他爹,手里握着玉佩怎么也不撒手。江厌离环抱着金凌,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于她而言,这便是将十六年前的伤口再次扯开,伤口甚至更大更深。“阿姐……”江澄讷讷地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子二人,眉头紧皱。
江厌离强忍住泪意,朝着蓝忘机行一礼,“叨扰含光君了…可否,可否替我问子轩一句……问他…”江厌离止不住哽咽,“近年安否?”
蓝忘机表情一动,回礼后便沉默着坐下弹琴,琴音响了好一阵儿才回了一句,“安好。”
“安好便……好。”江厌离手帕掩面,拭去了眼角的泪珠。一时间谁都不好过,沉默而又压抑的氛围像是要将人闷死在这里。
魏无羡紧紧地攥住你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攥着手边的浮木一般。
“师姐…我…”魏无羡红着眼眶,看向了江厌离。江厌离摇摇头道,“我早就说过,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错不在你。”
“师姐……”魏无羡眼眶中包着的泪珠落下,“……何况阿凌在呢。”江厌离牵着金凌,眼中脆弱逐渐变为身为母亲的坚韧。
“他也早该走了的,我毫无所觉地生活了十六年之久,子轩却要每日每日地看着我,无法交流,无法触碰,那得…多痛苦。若非洵美告知,待我寿终正寝再看到子轩时,不知我会有多悔恨。
“他离世已经很久了。”江厌离轻柔道。
刚刚失去金子轩的时候,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寝,守在灵堂里形容枯槁,不夜天后,她唯一亲近说得了亲近话的你“死了”,从小疼爱的弟弟也死了。
厌离厌离,却要叫她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
那段时间说是日日以泪洗面也不为过,最终还是江澄抱着小小一团的金凌跑到了金氏的祠堂。小儿啼哭的声音把她唤醒,她这才警觉这段日子她消沉度日忽略了金凌。
她已经是个母亲了,孩子又有什么错呢?为母则刚不无道理。
你看着江厌离看着金凌的目光泯唇,心思却是飘到了你戒子里的那把伞。你宁肯喊蓝忘机来帮忙也不拿出伞让他们想见,无非是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江厌离会扛不住。
从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而且例子还离你相当之近。季逍遥——玄天宗的二把手,也曾是修真界的顶峰人物。
修真界的确很多时候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灵识残破可以修补,哪怕你魂魄离体也能找到材料做一具新身体——但那都是基于人未死的情况。
江厌离如是,你亦如是。
人死要复生,只能夺舍,又或者一命换一命。
季逍遥当年擅闯鬼界就为了偷两把魂伞,为了他已故的妻儿能走出魂殿,希望家人相聚,他有那个实力,他也做到了,当初你敬佩季师叔的实力,如今看来或许是鬼界那位放了水罢了,也或许他早知这事的结果。
魂伞到底是鬼界的东西,对人的精神体魄是有影响的,它会不自觉地引出一个人内心的阴暗面,后来事情就变得不受控制起来,而且险些酿成大祸,倘若季逍遥再痴迷不悟,他的妻子再自私一点,说不定他真地会干出无可挽回的事。
后来他因为魂伞的影响,修为受损,此生再不能精进半分。不过他也看开了很多,比如有时候放手是更大的成全。
他乐得逍遥,不常呆在宗门,满世界的游山玩水,只是每每回来之时身边都站着一个小孩,丢到宗门里教导自己便又开始满世界地跑,乐此不疲。
而所有人之中,他最为上心的大概就是季十七,不仅因为他最为刻苦,也因为他有一双和他妻子极为相像的眼睛,特别像他已故的儿子。
你怕江厌离会因为它失了心神,所以一开始便没有考虑拿出魂伞。可现在你却觉得是你低估了她,低估了一个母亲。
事情解决,你们各自回房休息,最后你也劝走了魏无羡,看着站在门口的母子二人,思量了许久才拿出了魂伞。
“厌离姐,此伞可……通灵,但我只给你一天,一天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收回。”你慎重道。
江厌离接过显得略有些陈旧的伞,无措地看着身后瞪大眼睛的金凌,有些动容地握住了你的手,“谢谢,谢谢!”
你点点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即便是一次也没有回头,却仍然能感受到后方热切而感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