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谁不知二人关系第章第章第章这不活受罪么?
停灵之地位于天堑后、峭壁下,越天堑再不造营帐,而是建铺砖房楼。
马伯亦的灵柩停在一座独栋塔楼,名为“祭英塔”。
塔中纳尽为国出征捐躯的将士亡灵,平时固定安排看守,自打出了这桩命案,又成倍增加了守卫,停灵期间祭奠稀少,却有一人,但逢子夜雷打不动地现身。
“指挥使今夜还来?”
“对,怎么了?”
“你不觉着,蹊跷得很?”
“嘘!蹊跷不蹊跷,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又是子夜时分,他每每祭奠后魂不守舍,谁不知二人关系这不活受罪么?”
“管他呢?从前二人素有不睦时我等难道就好过?如今生死相隔,想必大有心结。”
“会不会,那种心结?”
“哪种?不至于吧,若真如此,他怎敢每日堂而皇之地进出,不吓死才怪。”
“也是。这位身后靠山硬实,仕途之中自有人帮忙铺路,着实没必要。”
“哎,我们只管熬过这几日,待灵柩下葬便也安生了。”
“还得招子擦亮了些,我听说易先生——易参将对捉凶一事还无头绪,上头限期破案呢。”
“这话有什么说头?”
“你想想,若破不了案,便是得找人顶缸应付上头,你啊,赶快把脑袋别紧。”
“莫胡说!我们,我们守个灵还能咋地?近日那些个外来人入营,就不能找他们不是?”
“嘁——你还敢小觑他们?你就没发现,不管哪个指挥使,都不想得罪他们?再说,这里可是天堑之地,通往王廷的至关要道,但凡芝麻大一点异动,都可令人掉脑袋!”
“你们俩涨涨眼力见吧!子时即到,别交头接耳了!”
灵堂外窸窣的动静戛然而止,窗棂旁的人影接踵散去,门内只余几波暗淡摇曳的烛影。
岑寂良久,棺椁后遽然生出幽微几声脚步。
盼妤起身小幅活动着僵直的手脚,垂首凝焦处,自己的同伴正满面悠然屈膝坐着歇脚。
距子时不到一炷香,她心中有疑惑实在不吐不快。
她伸头小心翼翼看了看不远处,大门从外头锁紧,守卫在各自岗位待命。
盼妤悄声纳闷,“此等差事还需你上?”这遭不是来对话曲仲明,仅在暗处观察罢了,换谁都没有危险,可架不住薛纹凛非要亲自前来。
薛纹凛蓦地抬头又哑然,抿了抿唇无奈道,“你既这般自告奋勇,我为何不能来?”
他话音刚落,头顶立时落下一团阴影,那女人抱膝蹲到自己面前,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是你出此妙计自然能来!我只是疑惑,你为什么要来?”
薛纹凛微微拧眉一脸高深莫测,心中却在腹诽,此女从洛屏缩紧的芝麻胆量,果真是被自己一路养肥了。
为什么要来?这个问题与昨日自己坚持同行分明是一个道理,却架不住有人明知故问。
“此地诡谲,你对敌经验太浅。”薛纹凛打量着她略显大方豪放的姿势,慢吞吞地解释。
这次换盼妤无奈,难道一句“因为担心你”,就这么难以启齿么?
盼妤叹完气,觉得薛纹凛修习这套嘴硬真功夫那是天选神奇还分外合适。
可她满心满意终究充盈欣喜,于是浅浅一笑,“谢谢你担心我。”
薛纹凛:“”我并没有,我不承认。
她吁口气,起身一手扶棺,不紧不慢围着棺木走了半圈后,兀自盯着马伯亦的神位发怔。
“这些守卫我白日里就逐个问询,个个一问三不知,原因正如此刻。”
曲仲明以守灵的名义夜夜于子时前来,每次待满一个时辰不说,还特地屏退守卫。
“但凛哥,你方才自己听到,守卫们也告诉我,曲仲明每回从门内出来后皆面目惨白、双腿发软——”
她扶棺的手紧了紧,目光平静而大胆地往里头望去,“他心中充满畏惧和胆怯,这是遭受了谁的胁迫,要日日活受罪?”
“或许他知道凶手是谁,是以心存愧疚,忍不住诉说。”
盼妤朝他一哂,“你在故意考验我?他若是帮凶便不会默许易环生骑在他头上,他若心有愧疚,为何每回非要呆满一个时辰?他若不懂避嫌,动辄就要牵连身后家族。”
她似乎颇有自信,“我以为他不敢。”
薛纹凛几不可闻地嗯声,“可惜他对我们并不信任,不知最能帮他摘除嫌疑的近在眼前。”
盼妤吃吃地笑,斜眼扫过安静如斯的窗棂,小声道,“马曲二人谁也不服谁,二人忌惮对方的理由,有些不同。”
如今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一行被延误在驿馆,是曲仲明想独占“俘虏司徒扬歌”的功劳,私派手下拦截令牌,又以名册归属祸水东引,企图先挑起他们与马伯亦的矛盾。
会面那日,马伯亦分明晓得背后主使,行止姿态却处处透露出息事宁人的意味,他与司徒扬歌结怨多年,竟能容忍曲仲明当众抢功,可谓对曲仲明背后靠山畏惧到了极点。
曲仲明与马伯亦在关隘大营分治多年,表面上一路相安无事,一个世家子,一个则是旧臣叛将,却周旋至今尚能打平手,如今,曲坐视自己背负“杀人”罪名也不敢放声申诉。
“曲仲明此人心计泛泛,他自诩贵胄,却连抢功劳都只敢暗中鬼祟,我推测,他背后应是有高人指点,或许他们一直对马伯亦另有所图。”
盼妤颇以为然,“比如马伯亦是否真心背叛,或许他手里还有什么把柄?”
薛纹凛就站在她对面,两人各自手扶一边棺木,男人先一步站在木制踏阶上,看架势正准备入棺验尸,她连声喝止,“别别,我去我去!”
盼妤倒吸口凉气,赶忙压低尾音,几乎跳起身才勉强握住了对面木框上的手。
她把自己浑身上下写满急迫,却发现薛纹凛面容无端添了几丝凛然冰霜,盼妤讷讷地坚持,“我身量轻小,入内好接应。”
间不容发时尚能想出一番狡辩,盼妤来不及自夸,下一秒正对薛纹凛锋锐的眸眼。
她越发摸不透,这男人本就鲜少露情绪,怎地莫名生了气性?
情急之下,盼妤只得眨巴眨巴眼睛,冲他默默无声地露怯装可怜。
薛纹凛耷下睫羽,语气不咸不淡,好像是在解释,但态度完全不容置疑,“难道你以后都不出入宫门?这等污秽不必你来靠近。”
盼妤听罢咋舌,偷瞄了对方一眼,手却诚实听话地放下。
这道理从表面听来,怎么都像是在偏信鬼神之说,薛纹凛岂是那种人?
盼妤只得配合着干笑了两声,即便现下心里忍不住地甜滋滋,面上也得装作一团老实巴交,她悻悻地小声催促,“那我听你的。”
玄色金丝绣的外袍朝她掷了过来,盼妤稳稳接住,又跑到门口望风观察动静。
“过来。”
听到呼唤,她忙不迭地踩上踏阶,偏偏这男人似要故意遮挡自己视线,也不许她过多往里头瞧,只是简短吩咐,“拿笔详记。”
好好好,详记详记。
“尸体离案发当日已起大变,但腐烂速度目测有异状,皮肉分离松弛过甚,表体依然无痕无伤。”
“指尖肌肤平滑已不现纹路,十分可疑。”
“腹胸凹陷,新添缝合痕迹,但表面血污有被特别清洗过的痕迹。”
薛纹凛蓦地啧嘴,惹得她不觉惊乍,连声问怎么了。
男人紧接着轻叹一声,口气冷凝不耐,“他背后寿被湿潮,许是摸了满手血。”
盼妤嘴角顿时一抽,听出这男人洁癖犯了呗,熟练地配合干笑,但她脑筋动了动,忽而福灵心至。
“无痕无伤,哪儿来的血?”
薛纹凛背对着人不回答,忽而抬腿斜跃轻盈出了棺材,下一秒,他揽臂朝盼妤手腕用劲一紧,口型做了个“有人来了”的警示。
余光里出现斑驳光影,二人快速闪身躲到神位下的暗处,不多时,门吱呀地开了。
“今夜也不必守着,关好门,走远些,一个时辰后定来接我。”
守卫们稀拉小声应答,一阵动静过后,她听到近侧一阵膝盖跪蒲团的摩擦。
曲仲明深深长长呵声,光喘气,不动也不说话。
不一会儿,房梁上倏忽发出细碎的响动。
盼妤猛地觉得后颈发凉,那男人竟拘紧自己衣领笔直往后拽。
两人彻底隐在黑暗里。
“第五日了,今夜若再没有收获,本使简直要坚持不下去。”
“公子千万忍耐,勿要忘记老爷的吩咐。”
曲仲明满嘴不耐,说话时都能听得出嗓音里的颤动,“吩咐吩咐!你是奉命保护,不是奉命监视!天杀的,本公子——”
他被那人嘘声警示,旋即强压住声调,“本公子与这具尸体呆了五日,整整搜了五日!他全身上下里外,尽数被翻遍,根本找不到爹所说那物什!”
“当年这匹夫授命退守承郡,他近身安插有眼线,如今老爷得到情报,当年有内应亲眼看到过那东西。”
曲仲明猛地捶地,轻叱,“能搜的地方都搜遍了,他能放在哪?”
另一人仿佛也很为难,在曲仲明身旁叹了声气,“莫说狡兔三窟,无论是老匹夫在承郡的居所,还是希星城旧处房邸,连他背地里养了那些个莺歌野燕的住处,我们尽数搜遍。”
曲仲明咬牙哼笑,“我再忍过今夜,再无发现便撒手不管了!”
“少爷,不成啊!老夫人交予的任务仅此一件,您此前已费劲苦心,不能中途而废。”
“人活着还能窥伺破绽,死了还能怎说?再说——”
他停顿少顷,恨恨道,“本少爷我使了多少力气才独占了这份天大的功劳?司徒扬歌那厮十分危险,未免夜长梦多,就应早早动身,王廷到底缘何迟迟不允?”
“这个,老爷也没打听到,陛下颁旨时颇为坚持,是以‘那边’认为,这里头定有鬼祟。”
曲仲明再次忍不住地嗤笑,“早要我爹多多向夫人谏言,转移犯人宜早不宜迟,人多越发容易生变,司徒扬歌与西京结盟交好,怎知他不会狗急跳墙求援?”
“可当今主上,不是与西京那位太后,还有姻亲关系么?”
“太后又如何?我早闻那位太后与自己儿子早有不睦,长齐宫变后,周边可有动静?”
“情报营所出有用的讯息不多,只说御驾已返回王都。”
“此前对方囤积大军,我还担心谷地被波及,不想老夫人手段高明直取王廷。”
“少爷,虽说小皇帝看似软弱可欺,但论起兵力,王廷实力要比谷地雄厚。”
“嗯?你想说什么?”
“我是疑惑,这小皇帝手中有兵,为什么还对老夫人言听计从?”
“哼,你怀疑他隐藏实力,坐山观虎斗?不,不像。你几时亲眼见小皇帝调兵遣将?我猜测,司徒扬歌还藏了底牌,小皇帝有苦说不出,正虚张声势呢。”
“司徒扬歌这厮?不会吧,若真是如此,小皇帝越发应当抢到人再说。他此番严令非破案不可,我怎么瞧,都在故意阻止司徒扬歌动身。”
“这老匹夫死前当夜曾见过他,你说此二人是真结仇,还是做给外人看?”
“提前这么多年做局?不可能吧司徒扬歌‘背信弃义’之名,尽喧嚣于马伯亦之口。”
“哎,也有道理,我迟早腾出手料理此人,今夜只余一处可藏玄机,过后你定要找机会将这尸体赶紧烧了。”
神位下,蜷缩一团的女人立时抖了个激灵,接着被人悄悄按住肩膀。
听到曲仲明背靠谷地盼妤并不吃惊,当他冷静分析王廷动向时,盼妤越发觉得此人平日就在伪装扮猪吃老虎。
盼妤默默浅呵口气,她没料到今夜会是个赤裸裸的捉凶现场,她不仅心惊还担心害怕。
她将手覆在同伴手背上暗暗用力,向他示意,旋即,她感到一片冰凉的掌心主动与自己交握,那是稍安勿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