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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人之忠义与人之情深,哪个持久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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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中庶务另辟营房是规矩,在议事行营沐浴就很蹊跷。

    “正是这个道理,据闻,马伯亦自前次从承郡返回后便有了这个习惯。”

    “易环生怎么解释?”

    彩英一手虚托下颌,“他承认确有此事,但不知何故。”

    “你以为,他这说法是否可信?”

    彩英不懂盼妤为何发问,于是迟疑,“‘不知道’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何其方便,我无法单独自此论断此人,你怀疑他?可是,一力促成破案这其间,他可谓有莫大功劳。”

    盼妤冷淡一哂,“倒不是立刻察觉他身上就有疑点,只不过,你们不可将他置于安逸处不管不闻。”

    从幕僚到参将的距离就是平民跨步仕途,易环生能一步到位其实并不寻常。

    要么,王廷利用他拖延时间,要么他自己身在局中。

    “是,我省得。”彩英颔首,“马伯亦这边线索便是这些,至于他当夜又见了那位指挥使,又去见了司徒国主,我从旁探听不出所以然,必是问过本人才行。”

    “这是协查断案,还有御令当头,曲仲明敢不配合?”

    彩英一拧眉,面上写满为难,说着说着苦笑,“表面有问必答,答案乏善可陈,听得多了,觉得尤其敷衍,约莫,他不屑被我这样的身份地位所迫,保留姿态甚重。”

    王廷施压之下,曲仲明还能摆出一副非暴力软抵抗的姿态,予他壮胆的,难道只是其背后强大的家世么?

    “司徒扬歌你便更加见不到面了?”

    说到此处,彩英的语气里才露出怅然,“自然。据闻马伯亦死前,能面见国主的仅是两位指挥使,如今发案后,希星城更加强了防备,如今,似乎没人知道他收押在哪里。”

    两位旧日仇雠的二人能谈些什么?

    早不谈晚不谈,为何见面后就有人死?

    有能力和权势将司徒扬歌隐藏起来的人,为何不怀疑他是杀人凶手?

    这思识徜徉无际,经她抽丝剥茧之后,最后却无一件得出答案,反而只得无数谜团,一环套中一环,令人愈加无所适从。

    除了催生挫败,盼妤实在体会不到任何欣喜。

    她忍了忍,“多接触曲仲明于你无益,他到底是人是鬼,由我亲自去会会。”

    说出这番自告奋勇宣言时,盼妤面容肃然含威,肇一几乎从未见过她垂帘训政的样子,一下子就被这姿态震慑住了。

    他更忍不住地将视线溜到的女人背后,旋即,青年身心都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此刻,薛纹凛眼神里的担忧非但是动真格的,还近乎有点旁若无人的坦然。

    肇一再不谙情事纠葛缠绵,也不禁暗暗心惊。

    薛纹凛目光虚抬,似乎刚从盼妤身上转移,眸光新沾染上几分锋锐,语气一锤定音。

    “不必操之过急,线索太多难免彷徨,届时,我一同去。”

    盼妤对这指令软软地抵抗,“谷地不是非要男女结伴同行,我一人足矣,同进同出平白惹人注意。”

    肇一立刻朝她侧目,眼里盛放满满的不信。

    薛纹凛认真打量她良久,平淡道,“有道理。”

    盼妤:“”

    她顿时怔然,自己此刻虽在真拒绝,却有些分不清薛纹凛方才提议同行,是不是假客气。

    盼妤徒然又听得背后扑哧一声笑,面上肉眼可见地发沉。

    “我定记录巨细,可这纷繁牵连的各中缘故,还得你出马。”盼妤朝肇一暗暗瞪了一眼。

    那少年整理好表情默默侧到彩英身后,盼妤心知他不是怕自己,约莫拿不准薛纹凛到底在想什么,怕遭受无妄之灾。

    有这股机灵劲,也算识相。

    她收回目光,旋即不避讳地看向男人。

    盼妤其实自己也记不得了,但的确许久不曾这般当众被驳脸面。

    她不约同行的理由显而易见,无非看出薛纹凛心有余精气神不足,希冀他将任何机敏聪睿都用在刀刃上。

    这一次,自己的好心不要被当残羹冷饭才好。

    薛纹凛任凭他们闹出动静,半晌才插空回应,“自是责无旁贷。”

    他曲起指节撑点额头,期间插话虽不算多,但干坐也有一段时辰,颀挺的姿势越发松弛慵懒,即使方才被一道视线疯狂投射,也没损减半分优雅。

    那道目光的满分炙热里有希冀、有委屈,还有未尽之语,女人就这么挺立在侧,其他人不敢盯着看,薛纹凛却清晰分辨出,她脸上结结实实写尽了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

    薛纹凛忽而觉得拿石头砸了自己脚,若不说清楚,接下来恐怕没个完。

    “若无新鲜话,今日便到此为止,你等按原计划研究和盯梢,等我这里消息便是。”

    肇一摸摸鼻子,表情乖顺朝二人方向拘个礼,而后利落转背就撤退,走得一个干脆。

    “你别担心——”盼妤搭上彩英的肩头,郑重道,“我会尽快搞清楚云乐现在关在哪、是否安全,他同样身负干系重大,有价值就不会有事。”

    薛纹凛默默旁观,满脸饶有兴致。

    待只留二人,盼妤一转身,却见薛纹凛难得露出好奇探究的眼神。

    她实在摆不出讨好柔笑的表情,只语气平平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薛纹凛不以为意,温声解释,“患难良友之情固然真挚,我却鲜少见你将此情托付陌生人,一时觉得有趣。”

    盼妤却拧眉反问,“你为何不想我在收拢人心?人心最是难测,她心性未定,身上变数最多,我自然要竭力稳住。”

    薛纹凛轻轻哂笑,听出她故意自嘲,却也不减兴致地戳破,“你这般解释,不怕我真信?”

    盼妤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吭哧吭哧在人身旁落座,动作豪爽干了杯茶,用最闹动静的举止和最乖顺的口气作出解释。

    “我此前并未全然信她,一则患难多次实不忍再疑,而况,你我身份早已明了,她这般死心塌地鞍前马后,还能图什么?有些怀疑实是心中云影,想太多便是自寻烦恼,再说——”

    盼妤抬眸快速瞥眼对方,“情之所钟一事,用真心换真心未必感应不到,你说呢?”

    薛纹凛漫不经心地嗯声,似不经意拖长的音调里裹了几分认真,听他低沉道,“说的是。”

    盼妤怔怔听罢,仿佛得了些鼓励,兴头也被勾起来。

    “关于彩英,我只有一事存着个疑影。”

    “真情何以超脱束迫?”

    盼妤微微张大嘴,完全掩饰不住吃惊,“你连这都猜得出来?莫不是民间走一遭后,要成精了?”

    薛纹凛不咸不淡地剐了她一眼,却没在意这番打趣。

    “你说得对,最难防是人心。御人当摒弃探测人心,最便宜的方式就是以弱点胁迫。”

    盼妤频频点头。

    当初从谷地逃出时,他们正面对刚刺史府内应,彼时得知谷地以毒药控制人,定期服药才能活,彩英虽及时搜刮解药,但距此时日久矣,再未听她提及相关。

    薛纹凛看着沉思中的女人,不疾不徐地提醒,“药谷为云乐配比解药时,不曾在她身上对症治药,她此刻是否真的脱离了控制?”

    “阿妤——”

    盼妤被喊得差点打了个激灵,面对男人时少不得面色越发肃然慎重。

    薛纹凛温声道,“我只是好奇,以你的了解,人之忠义与人之情深,哪个持久更甚?”

    他眸眼微芒澄澈,肌理放松自然,看得出真心发问,并非刻意有指。

    殊不知,盼妤却难以发声。

    这原本就是横亘她前半生,痛苦不褪的致命题,她自己就是其中作答最失败之一,此刻又如何嵌套入旁人的人生里轻易应对?

    只是现在无论怎么难,不欺骗便是她的底线,哪怕字句从喉咙溢出时只有艰涩冰冷。

    盼妤极自然地掀了掀眼帘,放轻了声量,“凛哥,你知道的,这道题我非但不擅长,还生发许多错处——”

    “当下我只是以为,她与云乐彼此真心以对,此刻于我们而言,是友非敌,除非——”

    薛纹凛柔声接话,“除非图穷匕首见,比如名单近在眼前,或出现了一个契机,能令谷地就此倾覆三境。”

    盼妤默然颔首,从一闪而过的掠视里,探到对方平静淡然的眸眼,不现半分微澜。

    她霎时喜忧参半,几乎迫切想知道对方这份平常心,是理解认同,还是浑不在意。

    不过,她转念一想,似乎能收获一份平常心也颇是不易,因为她隐约能从这样的心境里体味到一点浅浅的温度,与早前的冷漠截然不同,虽是薄暖,尤其珍贵。

    沉思到尾巴尖尖上,盼妤又熟练地自嘲,因为自己凭空揣度出对方一丝半点如有如无的温情,又将自己安慰好了。

    她面色从暗转霁,作虚心讨教状,“我们还算初来乍到,如何能从一个世家子嘴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虽在小辈们面前偏要勇武,我还毫无章法。”

    薛纹凛啼笑皆非,“你倒能处处诚实得很。”

    她揽臂横在桌上,努力撑近半身,纤长脖颈用力将脸向男人凑过去,满面正经严肃。

    “我说过再不欺骗,善意的也不会。”

    一句短话陈述得平和自然,还远不如女人显露出的表情那样千万般郑重。

    薛纹凛不由得多花了须臾,深深凝望进那张绝无伪装痕迹的颌面。

    相较自己覆面易容,盼妤此次只肯五官稍作调整,只消气韵威势带动眉眼,原本自身的清丽绝尘便不减分毫。

    他原也从来知道,此女子唯世间仅有。

    独此一份不让须眉,独此一份坚毅从容,但天不许完人降世,半生走过略是险辛。

    她从精致细腻地养在深宫直到避世,期间当然有成全初心之念,只不过,这番初心念头里又有几分与自己深深牵连——

    薛纹凛以为从前自己是不屑深思,如今就是不知,自己会不会怯于琢磨?

    他从来都可以很好地正视自己,如同从来不为难自己一样。

    薛纹凛不是待她话落时放下了扶额的手,却在盼妤形似故意前倾时下意识地退后。

    少顷,薛纹凛竟主动幽微蹭前了半分,这举动将盼妤彻底看呆了。

    “曲仲明此刻少不得草木皆兵,但现下便有个机会,你附耳过来。”

    旋即,他分明见到女人眸眼里的清亮刹那转暗,她仰面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附耳说秘密才主动的么?

    那两分转暗里仿佛写满怅然和失望,所以连男人的靠近都不称之为惊喜。

    薛纹凛尽收眼底,不慌不忙地向她暗授机宜,每每一见她乖顺颔首却不发一语,心中总不自禁地倍增兴致。

    即便往昔两人浓情蜜意时,这也不多见,很快,薛纹凛尤自冷静地想清楚了原因。

    他抚着心底纷繁的思绪,再盼妤又一次作乖巧状应下所有时,不经意地发问。

    “阿妤,你方才在生气我故意驳你脸面?”

    “嗯。”

    盼妤猛地发现自己应早了,将他的问题正经在脑中重复了一次,呆愣道,“嗯?”

    薛纹凛笃定而又显得漫不经心,“你方才在生气。”

    盼妤露出熟悉的怔然,饶是自诩历经十数年情事的老手,也被薛纹凛不打招呼地整懵了。

    她盯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底的不当真竟多于当真。

    因为面对这张属于“文周易”的皮相,她很难在薛纹凛骤然推心置腹时袒露心迹。

    是什么心境催发薛纹凛破天荒地关心她的情绪?

    感动于自己赴汤蹈火?或者,易容时表情反应可以藏匿,他越发肆无忌惮了?

    勿怪她胡思乱想,好一会,盼妤才磕磕巴巴地回应,“多少有一些,只因你戏弄我在先?”

    她又怕薛纹凛以为自己真在将他论罪,补了一句,“我当时很认真谈正事,不是么?”

    薛纹凛慢慢转了视线,嘴角噙住一丝笑意,皙白的指节在桌上叩了几声。

    “我没有戏弄,不过若你误解了,我可以道歉。”

    见他没有看自己,盼妤转而直勾勾斜视着对方,“那你,原本是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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