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人还活着,报仇一事终于师出有名
薛纹凛的未尽之语似曾相识,一旦说出口无非继续给自己找不痛快或者乱了人心。
他想十分严肃且认真地问一句,“司徒扬歌你到底好不好龙阳?”
思考少顷还是作罢,毕竟这人脸皮厚度非同小可,分明在故意挤兑某人。
薛纹凛目光清冽沉静,像被风轻吹起的蒲公英,似飞似飘晃悠着朝对面去了。
他眸光里的写意在不同人眼中却呈现不同的情境。
盼妤看他那副模样左右横竖都无助可怜,无端泛起一股怜爱和正义。
她觉得薛纹凛眼神分明写着,“他什么时候才明白自己是个傻子。”
大司马从那眼神感受到所求终得回应,不禁觉得,“阿纹你果真是好兄弟!”
薛纹凛茫然无辜半晌,攒起最后一丝耐心冷冷轻叱,“有屁快放!”
司徒扬歌怔愣须臾终究没忍住,扑哧地笑道,“是真要紧,听说——”
他惯来笑脸迎人,无论说什么都令人心生亲切,只听他不疾不徐地道,“你们小皇帝御驾亲征了。”
此话一出,司徒扬歌仍是表情不改,他只关心薛纹凛的反应,而薛纹凛身旁的女人瞬时大惊失色,他虽也看见了但不打算在意。
薛纹凛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几不可察地环顾周遭,悄声将视线从三个禁卫身上一扫而过,语气从容寡淡,“你耳朵倒伸得长。所以,这就是你无法安心的理由?”
司徒扬歌笑叹,“阿纹,谁都知道这位少年君王经你一手调教,他胆略非常、天不怕地不怕,你可知他一举一动都能引发滔天波澜,要么草木皆兵,要么虎视眈眈。”
“此次他剑指我朝,行动虽十分隐晦,却逼得我不得不长驱直入,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目的为何?难道,你真的不曾怀疑过,他背后定有人指点。”
薛纹凛揉揉额角,脸色有些发白,“你曾让我帮忙探知一二,如今看来自己不也一清二楚了?别绕圈子,也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你是聪明人,应知我没有这个价值。”
这样妄自菲薄又将自己排除于关系之外的说辞,盼妤从不敢当薛纹凛在说气话。
她只敢不断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听得习惯了便总有麻木的一天。
听得麻木了,就只盼薛纹凛在喊“狼来了”。
直到有一天她灵台清明,想起薛纹凛从来说一不二,这才醒悟是自己犹在梦里。
“背后有人指点”,亏姓司徒的尚只阴阳怪气,还不曾把“太后”俩字贴她脑门。
但就在不久前,薛纹凛还直言不讳地问过她“有没有参与?”
骗金琅卫全军集结,然后伺机收编整合?薛承觉那小子的确学不来这么高明的伎俩,但天地良心,莫说自己在不在王廷,也拿着够呛啊!
又或者,骗薛北殷以辅平边境之乱为虚,行伺机推移国境线吞并长齐之实?
嘶说到这里盼妤还有一丝心虚,可即便如此,她也咬着牙没敢认。
在一些知情人眼里,甚至薛纹凛都有所误解,认为她与长齐、祁州因母族而勾连着复杂又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有她自己清楚,与这两境是结着私仇旧怨的。
之所以没有伺机报复才是个天大误会,毕竟先前她误以为逝者已矣,不想仇雠株连祸延,更怕万一杀孽过甚,导致薛纹凛“地下不安”。
这下好了,人还活着,报仇一事终于师出有名。
因为过分欣喜若狂,她或许、大概,真的有在某些报平安的邸报里给了些暗示,于是千珏城马不停蹄给予回应。
但那终究停留在“或许”、“大概”上。
盼妤把眼睛闭了闭,此刻要她复盘每件邸报的原文委实太难,其实更甚之就是薛承觉那兔崽子本就起了“歹心”,而自己推波助澜而已。
她心中忐忑地自辩,这不能叫指点,顶破天是帮凶吧
盼妤对与盟约撕破脸并无更多道德感的束缚,只不过顾忌名单一事既出,想到似乎不该第一个出来窝里横。
如今北澜大营黑压压、乌泱泱一片,箭在弦上之势也真有些骑虎难下。
盼妤:“”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那小兔崽子自己面对疾风骤雨去吧!
她决定主动加入战局,免得陷入被动不利,旋即满脸平淡,“你阴阳怪气地问什么问?这件事与他与我都无关,喏,现下还在水里,你若实在不忿,还有些机会。”
司徒扬歌终于收起笑意,对视盼妤时的漠然和敌意,饱含刺骨冰寒般地冷。
“你不要仗着他如今好性子就装疯卖傻,也不要妄自牵扯他。向来利己主义的西京太后,以为嘴巴上动动就把深情不已装得那般像了?”
盼妤默默在心里吐一口老血,简直想仰天长啸,心说你真是两只眼睛都瞎,哪里见他性子好了!
她喉咙艰难地滚动,不敢在这件事上有差池,唯恐一着不慎又会踩中薛纹凛埋的哪颗雷,就单说相认后自己还在插手朝廷之事,这一条就能被薛纹凛单手拉弓一箭射死。
死在破镜重圆的光明大道上。
哪怕不小心触碰,看来都不行。
可徒劳猜测终究无意义,司徒扬歌现在不只是猜测这么讨厌,他完全就是在离间,他明明看出来薛纹凛与自己之间的疏离过之而无不及,仍乐此不疲火上浇油。
光这一条,将来待她有机会走完那光明大道,迟早——
哼她于是闭上嘴,选择暂时忍耐一时。
“猜测并无意义,你既明知实情还愿一路同行,心中定已有计较,稍稍消停些。”
司徒扬歌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却道,“你也太高看我了。城中方才那般险要,我也不愿做那守株待的兔,自然愿意跟来。”
薛纹凛喟叹一声,凝眉间锁着淡淡的愧意和愁苦,“说起来你原是不用涉险——”
“好了打住!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司徒扬歌活见鬼似地啧了下嘴,痛苦得额头都叠出褶皱。
他素来见薛纹凛矜持正经,少不得总要逗弄埋汰,却不知自己根本扛不住对方真心一动,这会立时也酸得牙直疼。
关于千珏城打什么鬼主意,他迟早能知道,实则也不甚在意,他只是,恶劣地想给那女人添堵罢了。
司徒扬歌心里装着自己都承认恶劣的念头,不以此为耻,倒以此为荣。
薛纹凛将二人都气一路看在眼里,一味尽量沉默,且能不插手就装看不见。
他不瞎不晕也不傻,司徒扬歌并非面上这样单纯不已而为兄弟肝脑涂地的二楞头。
他能蛰伏数年一朝崛起,而后血洗王宫,不计屠戮。
这样的人对外定被哄抬高喝之为枭雄,事实也正是如此。
薛纹凛见盼妤一路对司徒扬歌诸多忍让,虽不清楚全部理由,却知有部分原因应当就是不太敢轻易惹,尤其对方那副随时疯疯癫癫不明觉厉的模样。
要说自己是否怀疑过司徒扬歌的动机目的?
怎么可能没有,只不过一经判断过后,薛纹凛不愿意反复计上心头。
与某种人交遇有时只需一击即中,心意一定再无需被其他表象干扰。
司徒扬歌就是他概念里的“某种人”:引为知己就能凡事直来直往,揣摩不来宵小伎俩,阴谋阳谋都使得,虽要防着他插朋友两刀,但往往他先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从第一眼看到司徒扬歌起,薛纹凛就尽最快速度做好了判断。
这人不会害他,亦不会害她。
第一眼打哪算?还得打入山前在客栈那一面启始。
后话自不必说了,但薛纹凛不插手,也决不是乐于坐视二人为自己争锋相对。
他只是比较务实,说白了就是有自知之明。
自己和薛北殷是两个独立个体,交予权力后自己也算真正做到两袖清风、孑然一身,对皇帝再无半分威胁,也不必勉强自己去相信皇帝对“师傅”还有几分真心。
皇帝想挥师北境也罢,展露野心也罢,他此刻无法向司徒扬歌作任何保证。
一则薛纹凛实在不太有兴趣,二则他自己也清楚要懂得避嫌,不说自己从前的影响力,给年轻人发挥空间与余地总归都是应当的。
薛纹凛更心知,自己于政务表现得主动寸分,千珏城立马就能乐疯得蹬鼻子上脸。
他一度有一丝荒谬猜测,薛承觉在北澜折腾来折腾去,一小半是在做给自己看。
薛纹凛后来左想右想,小混蛋周围深谙自己脾性之人不少,应不能坐看事情发生。
因为一旦自己知情,一顿发作必是少不了了。
以千军万马动向,以国之重器安危,就为逼迫自己有所姿态。
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行为,薛承觉若真干了,这师徒关系也就没了。
因为太操蛋了。
至于身边这女人到底深入几分,薛纹凛尤其想得开,决定不主动提及的好。
只需抱着与己无关的心态,我都不动,“敌”动不动又有什么重要的?
薛纹凛这段时日还没空整理自己心境,他承认,的确从心底油然而生了某些感叹、悸动,但那完全可以理解为人之常情,绝不至于纷扰甚至动摇自己内心深处那股决意。
此时此景,又不得不同伴而行,他只不过唯恐盼妤一旦被拒绝得狠了,伤人也许不会,难免伤己,却也不值当也没必要。
关于小皇帝是否与她母子合谋,薛纹凛尚且记得自己曾质疑,盼妤也答过。
信与不信能坦荡一个答案,那时她既否认,薛纹凛于情于理都没空怀疑。
人往往超脱喜恶而选择,大约只会在心中划定一条底线。
薛纹凛便如是想,他当下于公于私都应保司徒扬歌安妥,直至返回长齐王廷。
他思识百转千回,冷白如玉的面上只见静默,这模样唬得旁边二人渐渐偃旗息鼓,再怎么互相看不顺眼都愿意忍着。
船舶逐渐靠岸,不远处可见河堤、滩涂,甚至寻常人家和袅袅炊烟。
薛纹凛是个警惕惯了的人,醒神过来见此场景,对岸边观察了好一会没转移眼神。
“这片都是些什么地方?”司徒扬歌倒是贴心,赶紧问自家禁卫。
这片能是什么地方?三不管罢了,司徒扬歌心知肚明,但也不是故意图表现问的,虽号称“三不管”,实则三境无论哪边都不敢放松警惕。
环境地势优劣、人来人往走向,连常年停的什么畜生,只怕三境王廷皆一清二楚。
薛纹凛听到问话,不知为何微微敛眸,面上也添了几丝沉郁,又把周围人看懵了。
其实无关他人,是自己如今但凡闲着极易胡思乱想,又或者是意志软弱所致。
薛纹凛隐约还记得这片地域,可惜“隐约”二字放在此时此景等于无用,就为这个他才不愉快,但凡这两年给机会接触堪舆图,他都不至于仰仗外人。
他倚着船杆轻揉额角,心底的怅惘仿佛丝结丝,连成面。
自重病一场后他的精气神始终无法调养恢复如初,人变得极易疲惫,体质也十分羸弱,尤其记忆力再不比从前那般过目不忘。
谁人或许能以年龄增长自我调侃,而后默然接受再继续生活。
其实薛纹凛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他总需要一个理由时时从旁支撑。
仿佛没有这层支撑,他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气力。
至今到此,薛纹凛更明白,自己实在要为了某些人,再对自己再好一些。
他刚恢复意识之初总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确定还活着之后几月,又时常怀疑自己是否是正常人,确定自己没缺胳膊少腿之后
之后仅仅维持能正常喘气的状态,再也不会更好些。
脑海不至于浑浑噩噩,但凡事也再难提起任何兴致和欲念。
说千道万,反而济阳城那时客居林家客栈,他似乎对观察“林羽”有过一丝兴致。
但薛纹凛在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丝兴致来源于他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与男女之情,更与那人没有半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