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尊严
黄素云两口子觉得这两个月，生活过得还不错。
张家老两口却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当初儿媳把孙子孙女都带到城里去，他俩冷眼旁观，没有阻止。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就让他们试一试本事去，城里哪是说混就能混下去的？
在黄素云她婆婆王兰娟看来，说什么找工作，她黄素云能找来什么工作？
也就是到她姐家住几天，那能住几天，她好意思住几天？最多超不过几星期，还得灰头土脸回家不是。
到时候看我怎么奚落她！
他们万万没想到，娘三个居然在城里站住了脚，三个月过去，也不见回家一趟。
这家里的活，可全落在了老两口身上。
他们俩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太君生活，落到如今事事都要自己动手的长工地位。
这饭，你不去做，就没饭吃；这衣服，你不去洗，就只能一直堆着。
不仅如此，儿子的心也被带走了。
他一下班，不是先回家，而是先去看那娘三个。
倒是也回家，可是回家就是睡觉，本来就没话说，现在更没话说。
即使天天见儿子，也没听过儿子说过几句话。
他们知道，儿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怨他们的。
邻居的闲话更是让老两口受不了。
东边儿那家来一句：“婶儿，你那老实疙瘩媳妇儿不在家，你现在就得自己洗衣服了不是？人家在家的时候你没想着她半点好儿，这会儿想着了没？”
西家来一句：“老张啊，你家那大孙子可有段时间没见着了？”
“哦，去城里上学了啊？那挺好的呀，可城里也放假呀？咋就没见他回来啊？你能不想？”
简直句句戳心，说得老两口都不爱出门。
他们熬不住了。
但他们还不想低头，不想说软话儿，还想保持住长辈的高姿态。就想找亲戚当中间人，传个话，表示愿意让他们娘三个回家。
最后，找了王兰娟的弟弟王东涛。
这王东涛从小被王兰娟带着长大，所谓长姐如母，最听王兰娟的话。
王东涛算有出息，在机械厂工作，是张进的主管领导。
当初张进能进机械厂，就是靠的舅舅王东涛的关系。
可以说，王东涛是王兰娟耍威风摆阔场，敢说敢置的主要底气来源。
王兰娟惹事儿，王东涛兜底儿早成惯例。
……
听了大姐的电话，王东涛心里就有数了。
他越过外甥张进，直接联系了黄素云，问她现在在哪儿，要跟她见一面，说说家里的事儿。
黄素云接完电话后六神无主，心慌意乱，赶紧找了姐姐黄素芹。
“这有什么？我跟你一起见他。”黄素芹很淡定：“他当领导的，总是讲道理的人吧，怕什么，咱又不理亏！”
“姐，你不知道！”黄素云了解王东涛更多一点：“他是个巧舌如簧的人，有理都能给他说成没理。
他帮亲向来不帮理，只是偏着他姐，还能让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能按照他说的来。”
“而且！”黄素云补充：“他是长辈，又是张进他们单位的领导，天生就压人一头，搞不好，还会连累了张进。”
黄素芹看小妹乱了手脚，赶紧安抚她：“没事儿，没事儿，有姐在呢，姐帮你！
张进你就不用担心了，那是他亲外甥，他要是敢动张进，只怕第一个跳出来的不是你，而是张进他妈。
所以就顾好你自己就行。咱就跟他说理，我就不相信，他能罔顾事实，颠倒黑白！”
黄素云想了想，是的，姐说的有道理。
也冷静了一点，安心了一些。
……
是在李家三楼房子见的面。
王东涛敲门，门开开后，他态度很温和：“这是李家吧，我找黄素云。”
黄素芹开的门：“哦，是王叔吧，我小妹她在屋呢，我是她二姐，我叫黄素芹。”
王东涛进门，一边换鞋，一边寒暄：“她二姐呀，我看你们黄家，就属你有出息了，早早就在城里买了房，这我们多少年拍马都赶不上呀！”
“王叔您太谦虚了，您不是在新开的地盘刚给您闺女儿买了房，这才让人羡慕呢！”黄素芹也是笑容满面：“王叔您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黄素云等他俩打完招呼，才站在一边弱弱来了句：“舅，你来了。”
王东涛收敛笑容，随手一指：“坐吧，站着干什么。”说罢就落了座。
黄素云离得远远的坐下。
黄素芹端着茶和水果回来：“王叔，您凑合着喝，这是我家孩儿她爸客户送的茶，我们也是瞎喝，不懂的。这是刚买的新鲜水果，您吃！”
王东涛非常给面子，接过茶，放在自己面前：“她二姐，你别忙了，我们坐下说说话。”
黄素芹挨着小妹坐下。
王东涛也没绕弯子：“小云啊，年轻人在外打拼，我是支持的。可你不能不管老人啊！两个老人加起来都超过150了，让他们孤苦伶仃的在家，你能放心？”
黄素芹微笑接招：“叔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张进不是天天回家陪着老人呢吗？
自己亲儿子日日陪着，怎么会需要我小妹这个外人照顾？”
“那这就更不妥了呀！”王东涛也不甘示弱，他依旧对着王素云：“两口子过日子哪能这样两地分居？这不是影响夫妻感情吗？
况且，长期住在你姐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呀，这给你姐带来多少麻烦，你姐夫他们嘴上不说，日子久了肯定会有意见的，也影响亲戚关系。
老人这么久都没见过孙子孙女，你这样不准他们见面，可是不孝啊！”
这席话说的黄素云低下了头。
黄素芹仍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叔，你来这儿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你就是想把我小妹叫回去，继续给张家当牛做马伺候她公婆，对吧？”
王东涛笑得很和蔼：“也不能这样说，这谁家媳妇儿不得孝敬公婆？这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人能阻拦！”
“叔，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麻烦您给个回答。”黄素芹干脆地打断。
“你说。”王东涛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翘着二郎腿，身体往沙发上靠。
黄素芹镇定开口：“叔，你知不知道你家老太太，张口闭口要让张进跟我小妹离婚，说什么‘走了穿红的，来了戴绿的’【1】。
你知不知道我小妹稍有疏忽，她就满大街吆喝，说自己儿媳不孝。
你知不知道她没有打，却没少骂，日日磨搓我妹妹？”
“这。”王东涛直起身子，松开双手：“我姐她心直口快，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没有恶意。”
他看向黄素云，解释说：“婆媳天天处在一起，难免有矛盾。这舌头跟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都很正常。
别说他家了，就我家，说起婆媳关系我也很头疼得很呢！”
黄素芹不为所动，她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你姐年前说是高血压犯了，晕倒。一到医院就苏醒，检查过后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知不知道，你们全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小妹的错。你妹，你老婆，你女儿，你外甥女三方会审，要给我小妹定罪。
撺掇着张进一定要打一顿我小妹，逼得我小妹下跪认错。
你们家好大的家法啊！”
“这……”王东涛弯起身子凑近：“这不可能吧，这，这我不知道啊？”
黄素芹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叔说不知道，那我就当叔真不知道。
毕竟，叔是明事理的人。叔要是知道这些，今天肯定不会来这里白费功夫。”
黄素芹继续说：“我小妹来城里可全是为了他张家啊。
一是为了找工作贴补家用，减轻张进负担。
二是为了他张家的后代能在城里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未来有出息。
三是老太太说她看着我小妹就血压高，我小妹搬出来，能避免给她添堵，让她眼不见心不烦，也是为了她身体着想。”
黄素芹乘胜追击：“至于老太太老爷子没人照顾，我还是那句话，他们不是有亲儿子在身边吗？亲儿子有什么不能照顾的？
况且，叔，你家闺女儿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小妹操歪心，下毒手，不放心让我小妹伺候，说要给她大姨找保姆吗？还没有找到吗？
我看老太太有妹妹女儿外甥女，全是内人，谁不能伺候，干啥非得找我小妹这个外人？
怎么，就我小妹这个不用掏钱的保姆使得顺？”
王东涛有点坐立难安，仍在负隅顽抗：“这，她二姐，这毕竟是张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当亲戚的，插手这么多，不太合适吧！”
这话把黄素芹说恼了：“怎么，就准你们家亲戚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小妹，却不准我这个当姐的说句公道话？真当我们娘家没人了？以为把我小妹磨搓死了也不会有人管？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黄素云早就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王东涛简直如坐针毡，他发觉黄素芹是个硬茬子，这个堡垒攻不下，他就换个目标。
他语重心长地跟黄素云说：“小云，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毕竟是一家人。就算是他们做错了，你总不能，总不能让你婆婆她这个当长辈的亲自来跟你认错吧？
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儿，舅亲自来请你，你给舅个面子，跟舅回去吧！”
黄素芹依旧非常冷静：“叔，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实在信不过你们家那帮亲戚。
这要是再出了类似的事情，我小妹还得再出来，来来回回的，何必呢？
你说你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儿，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你保证不了你们家亲戚。
我建议你回家开一个家庭会议，你会听到非常不一样的答案。”
“那你说怎么办？”王东涛也怒了，软的不行，他就想威胁：“难道你非得让他们离了婚？
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黄素芹欲言又止，她清楚小妹就没想过要离婚，可，就这样被他拿捏住？
这时候一直当背景板的黄素云说话了：“离婚也不是不行！”
此言一出，惊呆了黄素芹和王东涛。
黄素云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我只要我的儿子女儿，别的我啥都不要。
我能养活我自己和孩子，虽然很苦很累。但最起码有工资拿，我花我自己的钱，少受别人的话。
我出来不为别的，就为能有尊严的活着，在张家，我活不出自我，活得没有尊严。”
她擦干眼泪，掷地有声的反问王东涛：“还是舅觉得，我不配有尊严的活着？”
至此，王东涛全线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