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游龙畔(二)
台门看似紧闭,但实则男人轻易一碰就开。仍旧是个十步大小的院落,仍旧是个毫不起眼的堂屋。比先前的廊屋粗陋许多,但一成不变的是整洁。
却水进屋就将蒋慎言丢在铺上,也不点灯,转头点围炉烧水去了。
蒋慎言知道他在水开之前并不会回来,便也放弃了对话,只瞪着眼睛打量这屋舍。好在月色尚且明亮,隐约能看到这里梁上积尘比方才那处更多些,应是许久没被这些锦衣卫动用过了。可这么偏僻之处都有“方便屋”属实是出乎蒋慎言的意料。
锦衣卫都配马牌,凭此可随意出入各地水马驿馆,进门自有马夫备马、水夫备船、馆夫房夫安排食宿,便利至极。既然他们仍需要这样的隐秘之处,那必是有隐秘的需求,而这些都是不能被各驿馆驿丞签录在案的。
蒋慎言不敢细想,只觉身上阴冷。
她不知却水将她弄到此处意欲何为,好在听对方那话的意思,暂且可以不必担心会有性命之忧。困扰她的是如何脱身,以及自己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还在不在安陆府中?
还有,却水说要“试探”,到底试探什么?他似乎对对方的身份已经有了揣度,回想两人交集不过仅一纸飞书而已,他就能猜到了?
另外,他掳她来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邬连,为何当她说到让他去找宫内旧人再问时,对话就结束了?他似乎执着于“痨病”,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对,邬连为何会染痨病。三年来,蒋慎言还真不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人食五谷孰能无疾?一个小小宦官染了痨病或是体弱积劳所致,并不是什么罕事,竟要惊动锦衣卫不远千万里来调查仔细?还是在三年后?
除非他这病来得蹊跷,或者说,根本就不是“痨病”。不成,如若她此番劫难能安然度过,必要回一趟月蓬观好好查查当年邬连留下的踪迹。
蒋慎言不思索则以,一开始转脑筋就蛛网般四散结连,想东想西,弄到最后满脑子都是疑惑,比起却水想从她身上探知的消息,她反而想从对方身上探求更多。
待却水提着热水回来时,蒋慎言不仅不怕,反而热切得很,整个人神采奕奕。
“你回来了!快帮我把穴道解开。”
男人步子一滞,见她两眼放光的兴奋模样,根本不似是个肉票俘虏,如此反常,不禁令他警觉。“怎么?想到脱身的法子了?”却水虽在调侃,表情却没有变化。
“我要是有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走,也不会被你弄到这儿来了。快解开,我要喝水。”
这姑娘好像很不会隐藏自己,仿佛别人的心和她的心之间没有肚皮,就只隔了那么一双琉璃样的眼珠子而已,能看透人的同时也能轻易被人看透。却水明显察觉她此时的渴望可不是因为他手里那壶水。
男人还是给她解了封穴,或许也想看看她能耍出什么戏法。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蒋慎言这次学会了,穴道一开,她就像浑身跑蚂蚁一样在铺上扭动着用手揉捏身体,虽不雅,但可以最快速度消除那异样的酸麻痛痒之感,然后倏地坐起奔到桌前来喝水。
三杯下肚,一抹嘴,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我想起一件事来,”她特意强调了一下,“关于邬连。”
“说吧。”男人果然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但也知这肯定是她准备好的说辞,此番道出,必有目的。
女郎举起一只手来起誓。“事先说好,我之前没有撒谎,邬连死前确实没告诉我任何他的私事,是我想起有人曾随口说过,说邬连的病不像是寻常痨瘵。痨瘵有几个主症,潮、汗、咳、血、泻,轻者数症间作,重者数症并做。可邬连至死都是间作,最后虚不受补,油尽灯枯。我那时没当回事儿,毕竟病象因人而异。今日听你提起,想想确实有些蹊跷,你说是不是?”
“你倒问起我来了?”却水觉得有趣,这丫头分明是在试探他,偏偏又不懂遮掩。他深度怀疑所谓“随口说起的那个人”到底存不存在。她还真是与众不同,常人都怕受到牵连,闭嘴不言避而不闻的,她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上赶着往亡命的刀口上撞。
“你想从我嘴里知道邬连的事?”男人直接点破了她的小伎俩,意外地点了个头,“可以,我可以说给你听。”
“但你听后必须死,如何?”
蒋慎言见自己准备了半天却做戏不成,小聪明行不通,心生沮丧,干脆敛了装模作样的表情,破罐子破摔坦然道:“难道我不闻不问,你最后就会放过我了?等耍弄你那人被你揪出之后,你还会留我活口吗?”
却水闻言笑了,笑得温润如玉。
他没回答,但又什么都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