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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影中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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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官家小姐喜文弄墨,尤其喜欢弄些清雅之物。她有一常常光顾的香药店,与掌柜的熟稔,时常从那里买些奇品之香回去焚烧。一日,掌柜的与她推荐了一种特别的香药,香气十分别致,就像是为那官小姐量身打造一般合她品味。官小姐自然欣喜,带回家去日日熏烧。”

    “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官小姐觉得自己身体一日不一日,又说不上是有了什么具体的病灶,仿佛衰症,无形中抽人气血,让人整日无精打采。可巧了,偏偏她这时又因旁事而染了一场大病。病痛被衰症催育而急剧加重,如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将人击垮,把人拖进了地府深渊。可怜女子到死时都不知自己到底因何而亡,成了冤魂孤鬼。”

    “咦,她不是死于火灾?”路娘突然疑惑出声,十分震惊。话音落恍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堵住嘴巴,可为时已晚。

    “哼,路姑姑倒是知道本王说的是谁?”

    面对祁时见的反问,蒋毓用眼神斥责她,让她双膝一软跪地不起。“奴婢听说,听说了一些坊间闲话,故而有所联想罢了。”

    祁时见见对方嘴硬,只冷冷轻哼,一双凤眼长目转而像看陌生人一般望着自己的母亲,冷冷道:“儿臣还要请教,以母妃来看,谁该为这女子之枉死而负责?”

    蒋毓嘴巴抿成线,身子偏向一旁,好似打定了主意不予理会。

    祁时见便转向路娘,又问:“母妃不想答便罢,路姑姑,换你来说说看?”

    路娘此刻早已都成了筛子,被突然点名,心都要跳出来,她又无法像王妃一样有权保持缄默,只能赶紧伏地回复说:“奴婢,奴婢认为,那女子属实是不幸运,若没有突生大病,恐怕也不会染病暴亡了。”

    “不幸运啊……”祁时见显然对这回答并不满意,他故意拖着长腔重复路娘的话。

    对方立马听出了小主人的不悦,又慌忙补充道:“当然,那,那店家也不该卖,卖些不明不白的东西给人。”

    “不明不白?”祁时见被这个词给逗乐了,突然朗声笑了两下。可对面二人听了却觉得不寒而栗。

    “好个不明不白。”祁时见像要把此事翻篇一样挥挥手,吩咐道,“好了,路姑姑,你退下吧。”

    路娘闻言如释重负,抬眼瞧瞧蒋毓的眼色,待对方也应允后,赶忙躬身而退,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来好走得更快些。

    隔扇门一开一合,屋内只剩母子二人。

    片刻死寂后,祁时见还是先开了口,吐出“为何”二字。

    蒋毓却仍旧视线游离,就是不与儿子对视。

    祁时见无声叹气。“母妃可知儿臣近日正查的是哪桩案子?”

    “不知。”蒋毓似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话语间少不了埋怨,“熙儿,莫怪为娘的啰嗦,眼下可不是什么查案断案的时候。”平日也不见儿子多么喜欢研究这些人命案子,最近却突然管起了从未管过的闲事,这让她属实是不解。

    此处再无他人,她终于决定坐正身子,直视对方,丢掉伪装好好敲打一下儿子。一双跟祁时见一模一样的凤眼,紧紧逼向前方,威压十足,好似能瞧见那珠翠龙凤冠的博鬓珠串在脑后晃动。

    “此刻你应该立刻修书给你外祖,让他这个辽东都指挥使给你保驾护航啊。还管什么这个案子那个案子的?兵权在握可比什么都重要。”

    “母妃,”见蒋毓还要继续,祁时见便先一步道,“儿臣曾说过,母妃莫要再提那荒唐事了。”

    “如何是荒唐事?”蒋毓实在不懂,几天前与儿子争执不休的画面又一次重现,“你外祖是实打实的自家人,这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关键时候,我们不靠自家人还能靠谁?”

    祁时见闭上眼压了些躁气。“藩王枉碰兵马是死罪。”

    “可你不是藩王啊!”蒋毓总算把心底憋了许久的话吐了出来,“你是应天受命的九五之尊。”

    砰的一声,牙骨金扇重重砸在紫檀包金炕几之上,险些把那案面切出裂缝来。

    一封不知何人所书的大内密函,让母亲大喜过望,一夜之间做起了太后梦。连其中真假都尚未辨明,就当即怂恿他去勾连手握十四万兵马的肱骨重臣造势。

    倘若密函是个圈套,此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那整个兴王府将被扣上大逆的罪名顷刻覆灭。

    退上百步,即便密函是真。京中局势扑朔迷离,他们远在安陆藩地动弹不得,又怎可轻举妄动?

    在他印象中,母亲从来不是如此冒进鲁莽之人。自父亲死后,母亲好似被抽走了主心骨,性情大变,整日惶惶不安。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曾经对父亲的依仗,强加到唯一的儿子身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紧紧拖住祁时见,让他时常有种正在被缓缓拖入泥潭沼泽的窒息感。

    这也是他开始躲着母亲走的原因之一。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写信给外祖,透露半点风声。”祁时见再三叮咛,顿觉疲惫不堪,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令人喘不动气的地方,“您不愿说原因便罢了,只是那香药铺子也莫要再去了,就当从未有此事发生。”

    祁时见额角开始阵阵作痛,他咬牙忍着扶着案几站起身来,正欲离开。也不知蒋毓是出于什么目的,忽然开口坦白道:“她配不上你。”

    少年忍痛转头,面色已见泛白,追问:“母妃是指文婉玥?”

    蒋毓并未反驳,眼睛瞥向别处,一副意气用事的模样。“你父王在世之时我就对这桩婚事不满,那文承望迂腐不堪,在朝中又无权势依傍,如何能成为你的助力?偏你父王就格外看重文家,看重那个丫头。”

    “如今好了,你几欲荣登大宝,那丫头倒是死得正好。”蒋毓不似是在玩笑,“她可不是能当皇后的料子。你的婚事,必须要慎之又慎,定要找个能助你稳住大权的厉害角色。”

    祁时见于袖中的拳头施力收紧,关节轻声作响。“这就是母妃不惜弄脏双手的原因?”

    蒋毓月眉紧蹙,驳道:“别说得那么严重,本宫可从来没想取她性命。只是区区衰症,想让文家因身体之故主动退婚罢了。明明是那丫头自己倒霉,偏又染了什么大病。”

    闻言,祁时见吐出一口浊气,明明是他早已预见的事情, 但从自己母亲口中亲耳听见,却又是另一番五味杂陈的感受。

    自他从何歧行处得知了文婉玥的真正死因,便一直催促手下玄衣亲卫广搜安陆城中所有香铺。可谁曾想,手下人带回的消息令他五雷轰顶。追凶竟追到了自家头上——有一刘家香铺的掌柜亲口承认了自己曾收人钱财,推荐了一方香药给文家二小姐。而让他描述那个用钱收买之人的长相,他居然道出了路娘的模样。

    幸好这线索是被自己人找到的,让他能第一时间隐匿下来。后来蒋慎言问起时又让他糊弄了过去。倘若真的露馅,牵连了兴王府,后果将不堪设想。极可能他布好的一手棋局,便会彻底毁在此处。

    “今夜,”他掩下怒意,淡淡说道,“儿臣答应了文大人,要给他女儿的枉死讨个说法。”

    蒋毓眼睛倏地圆瞪。“你说什么?”

    祁时见眼帘忽闪几下后低垂,下定决心。“言必守信。”

    “熙儿……你?”蒋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要狠心站在外人那边,“你要怎样?”她声音颤抖地几不成句。

    少年不语,但蒋毓不糊涂。她身为亲生母亲,祁时见断不会做出大不孝之举。那必要寻她身旁人做代替。

    “不行,不行,”蒋毓摇头,不可置信,几欲将满头钗簪晃下,“路娘伺候本宫一生,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准!我不准!本宫不准!”

    “她有什么罪过!都是那文家丫头自己倒霉!熙儿!熙儿!”

    祁时见一语不发,打开隔扇门,只朝一侧静候的影薄递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任由身后女人嘶嚎哭得说不出话来。

    当夜,路娘因曲桥湿滑,不慎跌入荷池,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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