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们在一起吧！
回程的路上，司华年开车，小蒲坐在副驾驶。
天青抱着酣然入睡的小影，坐在后排。
孩子们沉沉睡去，车厢里一片寂静；踏着零碎的星光，心底别有一份感动。
怕吵着孩子们，司华年和天青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不显尴尬，反而是一种相熟后的默契和深情。
仿佛携手相伴数十年的老夫老妻，在三餐四季中，达成的平和。
小影在天青的怀里动了动身，阖起的长睫毛略微颤抖，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似乎什么不好的情绪，潜入梦中。
天青轻轻拍了拍小影，怀中的小女孩稀声呓语：
“妈妈……”
或许，现实生活中的求而不得，才会在虚幻的梦境中，反复出现。
天青摸了摸小影粉粉的小脸蛋，心中一阵苦涩。
这么可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父母，会狠心抛弃他们呢？
这么好的司华年，又是怎样的生长环境，把他逼到了现在这副样子呢？
小影在天青怀里，又侧了侧身。
天青一边拍着小影，一边轻轻哼起了幼时母亲给自己唱过的哄睡曲：
“草青青，水蓝蓝……”
“白云深处是故乡，故乡在江南……”
“雨茫茫，桥弯弯……”
“白帆片片是梦乡，梦乡在江南……”
略显拥挤的车厢内，少女的曲调携裹着水乡的氤氲，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宛转悠扬。
怀里的小影随着歌声渐渐安静下来，均匀的呼吸随着胸口起伏，四散开来。
天青定定地看着可爱的小影，目光沉沦。
此时的她，没有注意到在前排开车的司华年，脊背微微僵硬。
而他的脸上，表情复杂--有追思，有恐惧，有怀念，还有不甘。
易天青唱的家乡小曲，也曾是司华年的母亲，将小小的他抱在怀中，一遍遍哼起的歌谣。
歌声穿过时空的屏障，带着温度和力量，掺杂着开心的惊恐的回忆，将司华年拉回20年前的江南小镇。
很小的时候，司华年就知道母亲长得极美。
小小的镇子里，青瓦白墙下家家户户挨得很近。
都是好几代长住在这里的人，彼此知根知底，十分熟稔。
司华年刚刚记事起，就会有上了年纪的大婶，在河边洗着衣服，然后腾出湿漉漉的手，在他小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笑着说道：
“小华年啊，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像个女娃娃了……”
说完，河边众多洗衣服的妇女哄堂大笑。
又有人起哄：
“小华年，你将来给我做女婿吧，我家二丫就喜欢跟着你跑……”
有时，正午将近，妇女们也会收起拧干了的衣服，互相招呼一声，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去。
总有那么几个妇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的讨论：
“多好的孩子啊，他那爸爸怎么就不回来呢？”
“听说……是到城里去了，被哪家的千金看中了，做了上门女婿啦！”
“真的假的？这种话不好乱说的！”
“我也是听说哇，你没看到夏至最近连魂都没了……”
午头的阳光有些晒，小小的司华年抬起头，眯着眼睛，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母亲司夏至。
但母亲，却没看到他。
母亲的目光，总是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要穿过这个小镇，去往思念的彼岸。
小华年走到家门口，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半晌，母亲才回过神来。
“妈妈，我饿了……”
母亲的脸上浮出抱歉的倦色，蹲下身来，捧着司华年的小脸，说道：
“对不起，妈妈忘记做饭了，妈妈现在就去给你煮面……”
等司夏至端出一碗面时，小华年早已窝在床上，甜甜地睡去。
司夏至怜惜地将儿子报在怀里，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哼唱道：
“草青青，水蓝蓝，白云深处是故乡，故乡在江南……”
“雨茫茫，桥弯弯，白帆片片是梦乡，梦乡在江南……”
“不知今宵是何时的云烟，也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睡莲……”
“只愿能化作唐宋诗篇，长眠在你身边……”
母亲的歌声清清凉凉，似是夏夜里的晚风，在孩子心头泛起一阵甘甜和满足。
小小的司华年总是贪恋母亲的怀抱和歌声，即使醒了，他也会眯着眼睛，假装还在睡。
不顾咕咕直叫的肚子，和桌头早已坨掉的热面。
因为他知道，每次他醒来，母亲便又会独自站在门口，目光穿越层雾。
等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
是的，回忆的终点，母亲也没能等来父亲。
日夜盼来的，却是一个名叫顾桃李的女人。
这个女人妆容艳丽，用睥睨的余光打量着司夏至和司华年，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他们俩的恩惠。
那一天，小小的院落中充斥着撕扯声、尖叫声和母亲绝望的求救声……
那些无比熟悉的四邻们，他们围在门口，指指点点，有幸灾乐祸的低语，也有落井下石的兴奋。
那一场灾难，没有一个施以援手的好心人。
大家似乎对这场“捉奸大戏”期待已久，妒忌、痛快、猎奇、八卦汹涌在小镇所有人的血液中。
很久很久，不能散去。
直到那一天，滚滚浓烟从司夏至的家里四散开来，小小的司华年用尽一身力气，爬出院落，挣扎地喊着“救命”。
孩子存活了下来，但小镇上那个最美的女人，直到死，也没能等来那个男人。
痛苦的回忆将司华年束缚，车厢里他似乎又看到了烟雾弥漫，母亲绝情又坚定的眼神。
司华年几近窒息，他趁着最后的清醒，一脚刹车，将车迅速靠到路边。
“华年，你怎么了？”
易天青的声音，将司华年拉回现实。
迷雾散去，扼住咽喉的那只苍白的手也渐渐消失。
司华年喘着粗气，将头靠在方向盘上，冲易天青摆了摆手，说道：
“没事，我有点累。”
易天青坐在后排，看到司华年的后背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胸上下起伏，仿佛经历了最为恐惧艰难的事情。
她微微向前靠身，用手轻轻地拍着司华年的后背。
司华年深吸了一口气，向后仰身，并不回头，然后握住了天青的手。
少年的掌心一片冰凉，层层细汗在天青的手尖晕开。
他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天青用力反握，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给了司华年。
她不知道，司华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愿意陪他走过那段泥潭深陷的黑暗。
过了许久，司华年平复了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天青，谢谢你！”
易天青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司华年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夜风清凉将他的碎发微微吹起。
他沉吟许久，许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然后轻声说道：
“天青，我们在一起吧！”
易天青定定地看着司华年的侧脸，干净锋利，不带任何杂质。
风透过窗缝，也吹乱了天青额间的刘海，更吹乱了她此时的思绪。
在一起？自己和司华年？
为何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语，便让自己心生激荡，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湖心扁舟之上，摇摇晃晃，让人沉醉不已？
自己为何有点开心，有点兴奋，想冲出旷野大喊大叫，又想一个人躲在角落中，暗自垂泪？
易天青，就这样呆呆的，在司华年的告白中，失了神。
怀中的小影又侧了侧身，梦语间挤出一句：
“嗯……好呀……”
司华年，没有回头，顺势说道：
“好，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完，踩下油门，又平稳地向前开去。
同意？谁同意了？
车子开出许久，易天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青一脸娇嗔，轻声嘟囔：
“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不算不算，你要再说一次，我才答应……”
开车的司华年故作无赖，一脸坏笑：
“反正我听到答应的声音了……就当是你答应了……”
月光下，少了一台时光机，记录下这唯美的一刻。
坐在前排的司华年双眸盛着月光，唇间的笑容，干净和煦。。
而后排的易天青，微微抿着双唇，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写满了少女的悸动和欢喜。
只是，人类的悲喜从不相通。
此刻的司华年和易天青有多圆满，那回到国内的顾朗便有多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