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布亚迪第章南(2)
逼仄的小巷弯弯折折。
这里混迹着各种各样的人群:有靠皮肉买卖过活的妓女,有烂醉如泥瘫在路边的酒鬼,也有把巷尾角落当做蜗居之所的流浪汉。
当然,还有伴着风声,疯狂逃命的10岁男孩布亚迪南。
布亚迪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无暇去想母亲去了哪里,这群黑衣人为什么要追捕自己。
他只知道,如果此刻的他停歇半秒,自己的小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条蜿蜒的暗巷中。
所以,他只剩下奔跑。
一颗子弹贴着布亚迪南的耳垂穿梭而过,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滴在自己的肩膀上;很快,血腥气弥漫在布亚迪南的鼻间。
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气力用尽,当布亚迪南穿过森林,看到一栋粉红色小楼时,他心中撇去了挣扎,认命地想道:
“我实在跑不动了。算了,一切交给命运吧!”
于是,他跑进粉色小楼的庭院中,敲开略有些陈旧的木质大门。
门“吱呀”打开,门后站着一个亚裔男孩,比自己还小,却一脸肃穆和稳重。
“求你,救救我……”
时至今日,布亚迪南也想不通,自己当日怎么会在生死关头,向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求助。
也许,是男孩坚毅镇定的眼神,给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你来。”
小男孩牵起布亚迪的右手,他的手和自己一样冰凉。
男孩带着他走进卧室,一人走到床头一侧,将床头的欧式柱头逆时针旋转了三圈,然后“喀嚓”一声轻响,床头的壁画微微松动。
布亚迪南眼见着男孩熟练地爬到床上,将巨大的壁画向右平移,原本挂在壁画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红色按钮。
男孩用手指轻触按钮,又是一声微微响动。
接着小男孩爬下床,熟练地掀起床边的地毯,一个别有洞天的狭长地道出现在布亚迪南的眼前。
“别发呆了,快下去,我还要赶紧把你的血渍擦干净呢!”
男孩的英语发音有些艰涩,不像是从小出生在英国的孩子。
布亚迪此时也想不了这么多,顺溜地沿着地道的楼梯滑了下去。
一分钟后,卧室的灯被关上了,又是一片黑暗。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快归于一片沉寂。
布亚迪的心跳微微平缓了一些,他环视四周--这个地下室空间不大,却物件俱全。
一张单人床、一个药箱、饮用水和一些压缩饼干。
似乎,这里早已准备好了,让逃生的人进来避难。
“你可以出来了……”布亚迪南的头顶出现一丝亮光,地道进口的木板被微微打开,露出亚裔男孩面无表情的冷脸。
布亚迪爬出来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亚裔男孩说道:
“谢谢你,你救了我一命!”
男孩并不接话,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句:
“你受伤了。”
然后,转身走到客厅,手中拿着一个医药箱,又折了回来。
“还好,仅仅是擦伤,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男孩熟练地拿出消毒水、棉签和纱布。
“我叫布亚迪南。你叫什么?”
布亚迪南被这个素不相识的亚裔男孩捏着受伤的耳朵,一时难以动弹。
“司华年。”男孩脸冷,话更冷。
“哦……你是怎么把那帮人打发走的?”布亚迪努力地寻找话题。
男孩终于放开了布亚迪的耳朵,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说道:
“我用中文对他们说,我是中国人,我听不懂英语……然后,他们看了一圈,就走了。”
是啊,谁会怀疑一个不满10岁的中国男孩,能在深夜中窝藏素不相识的亡命之徒呢?
“你……你多大了?”布亚迪继续扯着话题。
“7岁。”男孩把药箱收了起来。
“……”
布亚迪真不知道刚才把自己的小命交给这个7岁的名叫司华年的男孩,是自己运气够好还是真主保佑。
“你有地方去吗?”
小小的司华年冷脸打量着布亚迪。
布亚迪垂下头,鼻头微微有些发涩,哽着喉咙说道:
“我不知道……”
“我的妈妈不见了……那群人,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为什么要冲我开枪……”
“今天还是我的生日,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最初的哽咽,到后来的嚎啕大哭,布亚迪南在小小的司华年面前,展露了他一生中最卑微最软弱的时刻。
直到司华年从厨房中端出一晚面条,食物的香气冲击着布亚迪的肠胃,他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司华年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布亚迪,用略显蹩脚的英语说道:
“吃吧。在我们中国,过生日都是要吃面的。”
面条升起的氤氲水汽中,布亚迪觉得司华年周身洒满金光,中国男孩白净柔嫩的小脸,仿佛站在云端怀揣恩赐的天使。
这一夜后,司华年成了布亚迪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少年,除了钱和一栋粉色小屋,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兄弟姐妹,更没有可以一起玩耍交心的朋友。
只有一个定时上门打扫卫生、准备饭食的老阿姨。
和一个时隔很长时间,会从中国给他打来越洋电话的“德叔”。
布亚迪越发觉得,司华年同自己一样,都是一只流落在外无人问津的老狗。
10岁的布亚迪,就此在司华年的粉红小屋中住了下来。
他会纠正司华年南腔北调的英语发音,司华年也会在厨房捣鼓一些半生不熟的“中国料理”,祸害布亚迪的口腹之欲。
布亚迪托了各种关系打听母亲的下落,汇总不同渠道的碎片信息,模糊拼接出了母亲悲惨的下场:
有人说,那一天有个妓女找到了内阁官员的门上,拿着一纸亲子鉴定,说自己给官员养了个10岁大的儿子;
碰巧,那天官员出差不在家,在家中接待妓女的,是官员明媒正娶的老婆--同样出身政治之家,洁身自好;
一脸端庄的老婆客气地请妓女进了豪宅,亲自泡上一杯咖啡,听妓女将十年来自己如何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他们的血脉;
老婆笑意盈盈,高贵得仿佛希腊神话里的雅典娜女神。
只是在这杯咖啡之后,这个高贵女人僵硬的笑容慢慢隐去,嘴角扯出一丝狠厉与决绝。
后来,就再也没人知道妓女的下落了。
而她的儿子,也消失无踪。
10岁的布亚迪即使知道了真相,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站出来大声说出“我没死”的勇气都没有。
比敌人更狠,是布亚迪唯一的出路。
于是,他加入当地的黑帮,从小弟做起。
在一群年轻人中,他最为生猛狠绝,很快得到了老大的赏识。
只是年轻人越发锋利,反而会引起上位者的猜忌和打压。
于是布亚迪一不做二不休,拿着司华年借给他的钱招兵买马,在多日谋划之下暗杀了昔日的老大,成为这一片的暗黑之王。
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布亚迪,已是十余年之后,早已伤痕累累;面对生死,也不会再有半分怯懦。
而他内心唯一的柔软,便是一路陪着他成长的司华年。
俩人交心之时,司华年也略略提过自己的成长经历。
和自己一样,算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遭遇过世间最狠毒的对待,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报仇!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过多的温情和宽恕,只有弱肉强食和你死我活。
非要在这世间留上那么一点点念想,那就是彼此残缺却契合的灵魂。
酒吧中,布亚迪从久远隐晦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打着石膏的司华年,眼底多了一份温柔:
“下次注意点,为了那种女人的儿子,不至于把自己也折进去。”
司华年与布亚迪碰了碰杯,说道:
“我们中国的老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喝完这一杯酒,俩人双双起身;走出门外酒吧的喧闹时,门外清凉的夜风,侵透薄薄的衣衫。
布亚迪用手指敲了敲司华年的石膏,说道:
“你存在我那里的钱,这些年我一直在做投资,你现在也算是富甲一方啦!”
司华年眉间的得意很快消融在夜风中,轻轻说道:
“很快,它们就能派上用场了。”
说完,俩人默契地走向不同的方向,俊朗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仿佛,谁都不认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