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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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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帮易寒看诊完时已是傍晚十分,夕阳已经落下大半,只剩一点余晖还挂在灰白色的天幕上,像是和将升的月儿遥遥地打着招呼。

    铺陈简洁的房间里站了许多人,烛光比他一人住时要多燃了许多根,照得屋子亮堂堂的。

    人很多,屋里却又很静,在这极静中,越发显得床榻上那人沉默得过分。

    褚凉歌坐在榻边,手中紧紧拽着易寒的袖角,眼神半点也不敢离开他苍白的脸颊。

    褚卓皱着眉头不由问道:“沈大人,寒儿如何了?”

    沈柯年轻时曾是褚卓军营中的军医,后又在御医院任职,年纪大了才退下来,因着和褚卓私交好,加上两家住得近,平日里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习惯找他,多年下来,他甚至可算是褚家的半个家医了。

    闻言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外伤倒是还好,我已帮他上了药,主要这内伤……怕是要调养好一阵子才行了。”

    “他前个月为了给我找药独自跑去了莽山,回来时便伤得不轻,这才好没多久,就又受这么重的伤……”褚凉歌眉心紧蹙着,声音渐低哽咽。

    “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忧,老夫定当尽己所能治好他。”沈柯安慰了褚凉歌两句,又看了眼易寒,眼里似闪过一抹感慨,他走至一旁案边拿笔墨写着药方边道,“我写下方子,你们记得煎药时三碗煎成半碗服下,一日三回,切不可断。”

    “有劳了。”褚卓皱着眉头唤来小厮,“按沈大夫说的速去抓药来。”

    “是。”小厮应声急忙离开。

    这边褚凉歌想起什么,忙朝千月示意拿来蜻蜓留下的药方,转头看着沈柯道:“劳沈伯帮忙看一下这药方,易寒他这段时间正服这帖药,和治伤的药药性相冲吗?可需先停一停?”

    她不懂药理,可也知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两者若是相冲,恐怕会让易寒伤上加重。

    沈柯接过药方,一手捻着胡须,半眯着眼细细打量。

    他思忖半晌,叠好那张纸还给千月:“看得出来这位医者是个医术高超之人,所写的方子确实对易寒的哑疾有一些好处,只是如今他伤重,暂可先停一停,等他好了之后再服用亦可。”

    “多谢沈伯。”她道完谢,转头对千月道,“你听见了,且先将药方收好,回头等易寒好了再照煎,此刻你去外面守着,小厮回来后就立即去煎药,还是你亲自看着。”

    千月紧蹙着细眉,闻言点了点头,朝屋中的人一施礼便疾步退下了。

    沈柯又留了外敷的药膏,细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道:“诸位莫担忧,易寒身体底子强,用了药不需多久便可痊愈了,倒是褚小姐,不久前才大病初愈,需记着不可忧虑过重。”

    褚凉歌点点头,不过眼底的担忧却是半分不曾减过就是了。

    此刻她哪还有心思注意自己,她一心全系在易寒身上了。

    褚卓点头送沈柯出门,屋里沈月华蹙着眉朝易寒走过去,脸上尽是忧虑:“这好端端的出去,怎的就带着伤回来了,这孩子,总是这样不顾惜自己。”

    褚凉歌紧抿着唇,看着大概是因为伤口疼痛而紧皱眉头的易寒,她不知易寒外出追查死士的事情,只心想若是今日她没有支开他,许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

    褚卓送完沈柯回来,看了眼昏沉不醒的易寒,叹了口气道:“夫人,凉儿,沈大夫说了寒儿要晚些才醒,一会儿让人煎了药喂他服下便没事了,你们也不必总守在这里,反而扰了他休息。”

    沈月华点点头,转头看向女儿:“凉儿,你……”

    “我哪也不去。”褚凉歌摇摇头,眼睛未离,只是对身后的两人道,“爹娘你们去歇着吧,易寒这里我看着就行。”

    “凉儿你这……”褚卓微蹙眉,想说女儿的身体也才刚康复,这要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只是他还未说完,便被旁边的沈月华拽住了胳膊,她摇摇头示意无须多说,只叮嘱女儿:“也好,那娘让厨房将饭菜给你送过来,只是你万不可累着自己,知道吗?”

    褚凉歌点点头。

    褚卓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月华拉着出了院落,两人一道往回走,褚卓叹道:“夫人啊,你刚才为何拦我?凉儿她身体本就不好,这要是再折腾病了可如何是好?”

    沈月华摇了摇头,看着自己一根筋的丈夫,无奈道:“老爷,凉儿有分寸的,你别管就是了。”

    褚卓无奈,褚星晔不在家,他们家现在也就这俩孩子,却总是这个好了却累了那个,老是不让人省心。

    屋中,褚凉歌怔怔看着床上沉默的人。

    他已经许久不受这么重的伤了,除了小时候的哑疾,他只有在练功时才会受些小伤,即便是上一世,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易寒,这样沉默遥远的易寒。

    “易寒……”

    她怔怔看了许久,床上的人呼吸平缓,锦被下胸腔微弱起伏着,过于寂静的房间里,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突然就疯狂涌现到了眼前。

    大红的宫墙,漫天的白雪,易寒拖着身体在地上缓缓爬行。

    褚凉歌猛地打了个寒颤,七月流火,这样的天里,即使此刻炎日已经落下了地平,可温度依然居高不下,她却恍然间如坠冰窖。

    她是见过受伤更重的易寒的,在梦里,他就死在宫墙外离她的凤栖宫最近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个梦,也知道那根本不是现实,不管前世今生易寒都好好的。

    可是此时看着这样安静躺着的人,她忽然就止不住害怕起来,紧拽着他的衣袖低声叫他的名字,恨不得下一刻他就能醒来。

    “小姐,药熬好了。”

    门外千月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褚凉歌的思绪。

    她猛地一怔,脑海中那一幕惨烈的画面猛地散去,她急喘了口气,额头上一层薄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梦里的画面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姐,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可是累着了?”千月看见她的脸色,惊了一下脱口而出。

    “无碍。”褚凉歌摇了摇头,抬手从千月手中接过药碗,“我来吧。”

    千月顿了下,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又在碗底垫了块绢帕道,“还有点烫,您当心些。”

    褚凉歌“嗯”了一声,端过药碗坐在榻前,转头吩咐她:“你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煨着清淡的白粥还有燕窝,沈大夫说易寒晚间便醒了,到时要喝的。”

    “是。”

    千月应声,正待出门,瞥见桌上褚夫人差人送来的饭食,还是好好的放在那里一动未动。

    “小姐,您多少也吃一点,别饿坏了身体。”她叹了口气,还是转回身来劝道。

    褚凉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知道,你快去吧,莫误了时辰。”

    她大概连千月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只低头专注着手里捏着的药匙,因易寒昏迷未醒,这喂药的汤匙便不同于平日里用的,而是尖头浅底,便于喂食的那种。

    她先舀了浅浅一匙,递至唇边轻轻吹了吹,待浅尝过温度后,才送至床上那人唇边。

    易寒因着失血昏迷,紧抿着薄唇有些干裂,也不大配合喝药,一个不慎,那药汁便全数洒了出来,顺着他唇角流下。

    褚凉歌也不着急,拿了丝帕帮他擦拭干净,再慢慢喂他:“你听话一点喝了药好不好?不然我可得叫爹爹派人来给你灌进去了,那多难受啊。”

    她的声音格外温柔,从外间进来的千月听到她这话,脚步顿了顿守在门口没再进去打扰。

    也不知易寒是不是听见了她的话,明明人还昏迷着,却真的会在她喂药时微微张开唇缝,乖乖喝了药。

    就好像连他的本能,都会下意识听从她的呓语。

    她一匙匙喂着,时不时帮他擦一下唇角,如此来回了数十次,才终将一碗药喂的差不多。

    “易寒,药也吃了,你也已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醒一醒好不好?”褚凉歌换了绢帕一边擦拭他额头的汗,一边低声跟他说着话。

    初升的明月躲在树梢后头悄悄看着落下夜幕的人间。

    褚凉歌经了白天让她心力交瘁的荷宴,又经易寒这么一吓,此刻不觉已累得趴在床边,陷入了浅浅的睡梦。

    只是这梦也是前世现世那些可怕的事情交错着闪现,让她紧皱着眉头,睡得极不安稳。

    ——

    夜已深。

    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中起先还有些迷蒙,约过了三五息的时间,迷蒙散去,他才恍然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手背传来一丝痒意,易寒转过头看见褚凉歌掌心托腮守在他榻边,那丝痒意,便是她从肩头垂落的发丝轻扫过他手臂带起的。

    他回时还未到傍晚,此时却已近深更,她到底在这里守了他多久。

    耳边回荡起他昏迷前她惊慌的声音,易寒不由轻轻叹息,知道自己今日大概是吓着她了。

    床边的姑娘似睡意渐熟,手臂一歪,脑袋往旁边一扥,失力倒了下去。

    易寒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她,却忘了自己有伤在身,这一动弹,便是牵筋拉骨的疼。

    他倒吸了口凉气,宽厚的手掌却托得稳稳的,没有一丝动摇。

    褚凉歌睡梦中只觉得那“枕头”晃来晃去的不舒服,正皱着眉头快要醒来,突然间有人帮她换了一个“枕头”。

    熟悉的温暖和安心传来,她满足地呢喃一声,蹭了蹭那新枕头重新睡了过去。

    易寒看着她樱红的唇瓣轻咂了咂,感觉到她莹润的脸颊摩挲过他的掌心,被她掠过的地方缕缕酥麻顺着经脉窜入心肺,抚平了他伤口的疼痛。

    褚凉歌就着那温暖的“枕头”半睡半醒间,梦中闪过易寒受伤倒下的身形,吓得她轻呼一声瞬间醒来。

    睁眼却正对上易寒望着她的双眼,她一愣,继而脸上扬起一抹惊喜:“你醒啦!”

    易寒点点头,目光凝在她紧抓着自己的手指上。

    褚凉歌顺着他目光低头看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似有些不妥,正欲松开,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刚才……原来是你在托着我么?”

    梦中那让她安心的枕头,竟是他的手掌。

    【我没事了,你回去歇息吧。】易寒单手比划道。

    褚凉歌摇了摇头道:“不要,我今晚在这里守着你。”

    她刚说完,便看见他的眉心蹙成了个浅浅的川字,伸手似想“说”些什么,她抢先道:“以往都是你守着我,如今你伤重,我不过是守你一晚而已,这有什么的?不要拿什么男女大防来做说辞,你知道的那对我不管用。”

    易寒被她这话给堵着滞了下,片刻后有些无奈地道:【夜凉,你受了风会生病的。】

    “窗户我关小了,一会儿让人给你外间的小榻挪过来,我就在这儿看着你。”褚凉歌说罢,却见易寒怔怔的,眼神有些躲闪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你不高兴我在这里守着你吗?我只是担心你,等你明儿好一些了,我就不在这儿了可好?”

    易寒摇了摇头,他并非不高兴,相反,他心里高兴得快疯了,可是……他不能。

    【传了出去,对你不好。】她不在意男女大防,可他不能不替她在乎。

    褚凉歌笑笑不在意道:“怎么会传出去呢?再说了也没人会在意。”

    易寒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暗光,手指稍动,像是绕过了许多个纠葛,却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容世子呢?他万一介怀怎么办?】

    容衾?

    褚凉歌一怔,没多想便道:“这和他有关系吗?再说了,管他介意与否,我都是要守着你的。”

    她说得毫不犹豫,易寒却是想起那日他听见她说的那一句——“那怎么能一块儿比。”

    他和容衾不能比,他是知晓的,可这会儿他却又迷惑了。

    萧默的话言犹在耳,明知她和容衾的婚约,他却依旧抵不住心底的念想,终是问道:【比起他,你会更在意我吗?】

    看懂他意思的刹那,褚凉歌皱眉眨了眨眼,像是他问了一个很是愚蠢的问题似的:“为何要比?”

    果真是……不能比么。

    易寒心中稍沉,唇角噙着一抹自嘲,正待“说”句什么结束这个话题,就听见褚凉歌的声音响起:“他不过是个旁人而已,你于我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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