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萧晏
看褚凉歌脸色似乎不对,褚夫人以为她是刚醒,又接连受了刺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只拿旁的话来打岔。
“你爹正在前边待客,若是知道你已经醒了,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褚凉歌闻言顿时回了心神,看见娘亲眼中的担忧,心下了然。
也许是上一世这具身体就已经熬过了太多靠药物吊命的日子,从小练武的那些点滴碎片已经太久远了,褚凉歌倒是没有多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只是……她多少还是有点遗憾罢了。
褚凉歌靠在锦被上,抬手握着母亲的手,笑了笑撒娇道:“那以后我可打不过弟弟了,娘亲要更护着我,好不好?”
褚夫人拿羹匙的手一顿,抬头见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她,眼眶一下子就微微红了,摸了摸她还煞白的小脸,声音一哽,旁的再说不出来,只断断续续吐出来一个字:“好,好……”
她这个女儿从小就跟男孩子一样,针织女工不爱,平时只爱骑马练枪,总是嚷着要跟父亲去北疆看一看大漠风光,如今……
“对了娘亲,你说爹在待客,可是有什么贵客来?都这么久了还不来看我。”
褚凉歌及时出声,打断了她娘亲眼中越来越明显的水光,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脸上摩挲。
褚夫人勉强笑了一下,给她掖了掖薄被,缓缓道:“我来的时候已遣人去送信了,估计是多说了两句话绊住了,等送走了客人就来看你。”
“什么客人这么没眼色,偏今天来。”她一贯娇气,在自己房里说话总是口无遮拦。
这句话刚落地,她脑海中却蓦地闪过了一抹画面,还来不及抓住,就见她娘亲无奈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是四皇子,你可谨慎些,以后不可再这样说话了,更何况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后面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那一抹画面因为这句话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从醒来后还没来得及想到的两个人——萧晏和魏灵雪。
因为娘亲的一句救命恩人,十年前那些记忆,缓缓浮上她的心头。
昭和三年,六月初十。
因丞相夫人始终久病不愈,魏灵雪便央她陪自己去城外苍山的寒香寺为母亲祈福。
褚凉歌那天原本是要同易寒一起去马场练习骑射的,看她眉目间难掩的忧色终于忍不住心软,答应了下来。
她支开易寒,和魏灵雪去寒香寺祈完福,顺路去了后山寒潭散心。就是这一散心,她被两名刺客意外打落寒潭,被四皇子萧晏所救。
褚凉歌想起那日后来,也是萧晏送她回家,回来后,她就昏迷了很久,同时失掉了武功,身体也变得比常人更弱。也是从那日开始,坊间渐有传闻,说她和四皇子在苍山一见钟情,四皇子更是为救她身负重伤。
这之后呢……
好像就是皇家赐婚,她在一年后风风光光的嫁进四皇子府,又四年,褚家助萧晏夺得大位,她被封为皇后。
本以为苦尽甘来,谁知道她刚做了三个月的皇后,便看见萧晏身边站着魏灵雪。紧接着,她成了废后,褚家又以“造反”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她的父亲弟弟更是死在北疆,黄沙埋骨,她被打入冷宫,然后……被人折磨了五年后终于等来了一杯毒酒。
事实上,她从第一步就踏在了别人已经挖好的坑里。
那时魏灵雪就已经成了萧晏的人,在她屋中落的那些泪也不过都是演戏罢了,她借口去祈福,将她引到后山便退了场,接下来萧晏安排好的刺客现身将她逼到寒潭中,然后萧晏“恰好”出场,将她救起。
怪不得她当时会觉得那些刺客的招式如此奇怪,既不取她性命,又不挟持她,只等到了寒潭边才杀意陡现……
虽然她这次醒来晚了一步,不过好在皇家尚未赐亲,那就说明一切还来得及。前世他们两人害得她家破人亡,那么多条人命,这一世她必要一一算个清楚!
“小姐小姐?”
“凉儿。”
她猛然间回神,就见千月和娘亲都在看着她。她忙收了心神,掩藏好眼睛里的情绪看着两人:“怎么了?”
“你爹遣人来说,四皇子听说你醒了想要来看看你,让你收拾一下,这会儿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褚凉歌蹙了蹙眉。
上辈子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她不敢贸然打乱事件,闻言只能硬着头皮吩咐千月:“去把帘子放下来。”
要不是规矩不允许,她其实更想把萧晏拦在门外只隔着木板跟他说话。毕竟那张脸她现在只要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把他千刀万剐。
褚夫人看不见她眼底的神色,只是看她这样的态度,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早已对四皇子情根深种,两道细眉不由微微蹙了一些。
虽说身份在这里,但是她心里一点也不想让女儿踏进那侯府深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的凉儿天生性格就和那里天差地别,日后……
看见她的脸色,褚凉歌不由微微一怔,原来她的爹娘竟早就已经开始担心她的婚事了吗?
上一世她识人不清,也看不见身边这些人的关心,才错把整个褚家都搭了进去,如今细看,竟不知还有多少事情被她盲眼盲心地忽略了过去。
“娘亲放心,我……”她正想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侍女的禀报。
当先进来的是萧晏。
一身常服的萧晏形貌昳丽,身姿绰约,挺拔修长的身影隐隐带着帝王一室的压迫感,即使他现在仍是一个不怎么出众的皇子,周身的气度已然不凡。
褚凉歌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自己被打入冷宫那一天。他居高临下的背手而站,轻蔑地眼神俯视着地上的她。
“褚家已灭,我留着你苟延残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褚凉歌,你不要不识抬举。”
那天的他身着玄黄龙袍,举手投足之间已尽是帝王之气,就连眼神也肃杀的可怕。比现在的他更狠更冷。
那天是冬至,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千月就被他下令杖杀在她眼前,留了满地的血,浸到了她的手上,是温热的,却让她止不住发着抖。
……
“褚小姐的身体可好多了?”
帘外,萧晏带着关心的声音传来,让褚凉歌猛然从记忆中回神。她顿时猛吸了口气,胸口的憋闷才散去了些许。
千月看着她瞬间更加难看的脸色,忙小声叫了句:“小姐?可还好吗?”
褚凉歌摆了摆手:“无事。”只是说完,紧拽着千月的手却再也没有松开过。
千月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突然怎么了,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也紧紧握着褚凉歌的手。
“多谢殿下当日相救,凉歌已经无碍了。”褚凉歌声音淡淡的,她说着感谢,可从声音中却听不出来丝毫的感激。
萧晏心中一凛,这和当日他救下她时所计划好的并不一样。那日他舍命相救,褚凉歌再见他时应当是有些不一样的情谊才对,可如今她对他和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究竟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不过萧晏从小在宫中长大,练得便是演技,他心里虽然惊讶,面上却依然不露分毫,只是温声道:“我今次来带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已着人日后两日往将军府上送一次,只希望对褚小姐的身体能有补益,另外若有什么需要的,就遣人去我府上拿便是。”
他擅权术,懂人心,只凭褚凉歌刚才一句话就知道他要想让她心甘情愿嫁与自己还需多多费心,因此前面两句是说给褚凉歌听的,后面这句便只对着褚将军说。褚凉歌或许会推掉他的东西,但是褚将军应是不会当场驳他面子的。
果然不论褚将军心里是否愿意,此时也只能应下声道:“多谢四皇子费心了。”
前世和他生活了那么久,萧晏心里是什么想法褚凉歌一清二楚,此时见他打的主意不由冷着脸抿紧了唇。
她还是要尽快把寒潭遇刺的事和爹娘说清楚才行,否则爹娘一不知原委,二不知她心意,恐会误事。
“褚小姐……”
“哎呀,娘,我头好疼啊……”
帘外萧晏的声音刚响起,褚凉歌突然就眉头一皱,歪靠在枕被上虚弱道,将萧晏的声音截了个正着。
“千月,千月快去叫大夫。”
“是是,我马上就去。”
“凉儿……”
里间顿时吵闹起来,萧晏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了下来,袖袍中的手紧紧握成拳。
褚凉歌的故意太明显了,他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她就要赶他走了……
不过一息之间,他内心涌动的情绪便又平复下来,眉眼中的那丝冷冽不觉加深了许多,他转头对正着急的褚将军道:“褚小姐医治要紧,本宫就先离开了,等褚小姐好一些本王再来府上探望。”
等听见人走了,床上的褚凉歌才慢慢不再喊疼。
褚将军与褚夫人哪还有不明白她这意思的,见她好好的,褚夫人不由紧了紧眉头道:“凉儿,四皇子殿下……你当真无意?”
“当真无意。”褚凉歌看着爹娘道,“女儿这辈子是不会再入那高墙之内了。”
“凉儿刚才说……再?”褚夫人蹙眉不解。
“我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不想要嫁给这些皇子世子了。”褚凉歌勉强一笑,慌忙解释道。
“胡闹。”褚将军瞪了她一眼,不赞同道。
她的婚事,早就由太后做主了,哪里尤得她自己……
褚凉歌想到这一点,也不由一僵,不是四皇子,也会是六皇子、七皇子,或者是哪家侯府的小世子,她能想办法避过四皇子,可又能避得了别人?
想到自己将死之时,传入耳中那个声音,她眼神闪了闪。
是谁呢?
她记得自己最后好像想起来了,可是如今却怎么也记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