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甜汤
元溪一如往常般进了陛下的寝殿, 缓步靠近里侧的桌子,将手中的甜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上面。
尽管知道身后躺在床上的人仍未醒来,他还是动作轻轻, 生怕吵醒了她,就好像那人并不是昏迷,只是在睡觉一样。
陛下最不喜欢别人吵她睡觉了。
所以将所有守夜的人都撤了下去, 说是害怕某天起夜突然看见床边的人影,吓坏了她怎么办?
想到这里元溪唇间溢出一声轻笑, 陛下总是这样令人难以琢磨。
他转身看向由锦缎织就的棉被床上躺着的人, 玉席子早就撤了, 怕让陛下着了凉意。
她正静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而不是因为受伤而昏迷着。
已经是第十天了。
距离陛下在斗兽场吩咐他离开观战间,在地面眼睁睁等着她坠落,已经十天了。
外面的人都在猜测陛下是否龙驭宾天,京城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小心卷入了大人物的争夺之中。
仿佛一夜之间, 宫中形势波云诡谲, 连他这个感知力弱的人都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氛。
可陛下说不会有事的。
骗子。
元溪咬着唇下的软肉,十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怨念此时充斥着他的心脏。
陛下让他在她跳下来之后及时唤来人,将她围的水泄不通,当时在场的人谁也看不见她的脸。
可他看见了。
他看见满目的鲜血, 看见陛下如同尸体般躺在地上, 若不是胸口因为呼吸而喘动,他几乎以为她死了。
元溪慢慢靠近床沿,绿腰姐姐不让他直视陛下, 说是会有很严重的惩罚。可他现在不仅看了,还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刮过,一点都没漏下。
陛下醒来,会惩罚他吗?
元溪略显困惑地歪头。
睡着的陛下一点都不好看,脸上一点都没有生气。她应该是充满朝气的,她要笑起来才好看,就像那日教他笑一样。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的,好像做什么都不会反抗。
这个画面好像似曾相识?
元溪想起那本图册里的人,好像他们也是这样?
他弯腰倾下身子,脸与陛下靠得极近。
他还没有看过,陛下说,让他好好学习,画上的是两人,可他只有一个人。那么,他可以找陛下一起学习吗?
苍白的清秀脸庞近在咫尺,他只需要稍微低下头就能碰到她。
陛下仿佛整暇以待,元溪却突然没了勇气,他偏头不敢再看昏迷着的陛下,视线慌乱移开,直起腰转身背对她。
还是等陛下醒了再问她吧?
毕竟,是陛下说的,让他好好学习,陛下要负责的不是吗?
元溪在心底这么跟自己说道。
他垂眸,所以我的陛下啊,快快醒来吧。
元溪也不知心底忽然涌现的情绪是什么,有些酸涩,又有些发苦。
陛下还没教到这儿呢。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快得让人抓不住。
等陛下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她,这种发酸又发苦的情绪是什么。
元溪叹了口气,拿起空托盘,转身便向殿门口走去。
大门轻轻发出“嘎吱——”声,为了不吵到陛下,他只小心地推开一半,正要探出身子,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元溪?”
他倏地僵在门口,不敢回头去看床上的人,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出现了错觉。
可万一不是幻觉呢?
他抱着一丝侥幸,缓缓回头,只见那人靠在床边,好看的唇间盈着一抹熟悉的笑意,正眼含打趣地看着他,仿佛在笑话他怎么如此呆。
元溪清晰地听见脑海中某根神思断掉的声音,眼眸微润,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乐清虚弱地朝他招招手,“怎么在那站着,到我身边来。”
元溪咬着嘴唇内侧,不错眼地盯着床上的人,脚下生风般迅速往乐清方靠去。
因为一点余光都没分给地面,他一时不慎被旁边的椅子绊倒,正好扑到了乐清身边。
乐清笑道:“还好你还没长大,若是再大些,这一摔就扑到我身上了,我现在可禁不起你这一扑。”
元溪索性抱着乐清的被子,直起上半身紧紧凝视着乐清的脸,仿佛在确认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乐清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元溪尚在迷蒙中,双眼微蹙,“陛下不会像你这样。”
乐清挑眉,“哪样?”
“陛下总是朝气十足,而你”元溪视线流连在乐清惨白的脸上,果断下了结论,“太弱了。”
乐清哭笑不得,太弱了?
元溪忽地眨眨眼,眸中亮亮,“既然是在梦里,那我是不是可以主宰我的梦境?”
这孩子怎么了?
乐清眉梢带笑,等着元溪的下言。
谁曾想,元溪忽地凑上去,将唇角贴在了乐清额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开,眼睛亮亮的,“既然是我的梦,那我这样也可以吧?”
乐清傻眼了,额头上仿佛还留有元溪柔软的嘴唇的温度,她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视线艰难地寸寸下移,直到看到元溪懵懂的脸。
她怒意顿生,刚想开口斥责元溪的举动,就听得元溪困惑道:“你不是假的吗?怎么额头还有温度?”
乐清的怒气忽然顶在喉咙里,像是被风吹散一般,散了。
但她还是心痛自己养的白菜学坏了,“梦里你就可以这样吗?”
元溪像是被乐清直白的呵斥吓得怔愣在原地,良久,他才道:“陛下让我学习的那本册子里,那两人就是以亲吻来表达喜爱的。”
他敛眸,脸上有些失落,“原来梦里的陛下也不喜欢吗?那真的陛下肯定也不会喜欢了。”
听到原因后,乐清要吐出的话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锅。乐清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带坏小朋友。
余光瞧见元溪失落的眼神,乐清心中新奇,他学会表露情绪了??
于是她瞬间忘了自己要好好教育孩子的念头,兴奋道:“你现在心里什么感觉?”
元溪微愣,眸光闪烁,头颅低垂道:“有些酸涩,又有些发苦。”
乐清思索一二,“苦好理解,怕被我惩罚,酸是为了什么?”
乐清皱着眉,小元溪的情绪还不大好琢磨啊。
元溪抿唇,抓着被子的手指微曲,“许是还有些被陛下误会的酸涩吧。”
乐清恍然大悟地点头,然后给了元溪一个赞赏的眼神,“学的不赖。”
元溪无声无息地溢出一声轻笑,没被任何人察觉,随即状似不解道:“梦里的陛下也这么傻吗?”
乐清气笑了,这孩子还以为做梦呢?
她拉过元溪的手搭在自己脸上,带着他轻轻捏了捏脸上的软肉。
“你看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手掌下是陛下的脸颊,手背上覆着陛下纤长的手指,元溪恍惚了一瞬,然后扑上去抱住了乐清。
“陛下!”
乐清被元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奴差点以为陛下再也醒不过来了。”元溪声音小小的,闷声闷语,听得人心疼极了。
乐清也没了教训的心思,轻轻拍打着元溪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你看我都醒了,没事了。”
元溪埋在乐清的脖颈间,喏声道:“陛下再不要让奴看着您受伤了。”
几个月前还冰冷的狼崽子变成了如今在怀里撒娇的绵羊,软软糯糯的,乐清觉得心都要化了。
于是她再也想不起刚刚要将眼前人好好教训一顿的想法,反而细声安慰着他。
元溪却在一片温香软玉中惊醒,迅速抽身手,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以头颅置于贴地的手掌处,面色苍白“奴有罪!”
乐清没了软糯小甜心,怅惘道:“小元溪变了啊,不再是那个最听话的云起儿了。”
元溪抬起头来,抿唇强调道:“奴一直很听话!”比刚刚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听话多了。
乐清轻笑道:“你刚刚可是胆大。”
元溪神色不变,“奴有罪,望陛下处罚。”
乐清换了个方向,在床头找到一处更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处罚你什么?”
元溪低头,“处罚奴大不敬之罪。”
乐清好笑地看他,“宫规背得倒是不错。”
元溪不接话。
乐清无奈摇头,好不容易有个情绪外露的时候,没多久就缩回去了,昙花一现啊。
她叹了口气,偏头时注意到桌上的甜汤,她眼睛微亮,“把那碗甜汤拿来。”
元溪顺从地将甜汤端到了乐清眼前,乐清刚刚短暂地眯了一会,嘴中苦味越发难受,迫切需要一些甜的来缓解一下。
可她手脚无力,无法拿起碗,于是她对元溪道:“你不是要我罚你吗?喂我喝完这碗甜汤,我就不再追究你的过错。”
元溪听到这么轻松的惩罚时不甚明白,不敬陛下是大罪,按陛下以往的做法,应该将他狠狠打上几鞭子才对。
乐清见他久久不动,略提高声调,隐隐威胁道:“怎么?想挨鞭子?”
元溪忙不迭上前,站在床沿弯下腰,捏住勺子就要往乐清嘴边送。
乐清咬住嘴边的勺子,轻轻拍着空荡的床,口齿不清道:“坐这儿。”
勺子另一端被陛下咬住,他也不好放手令陛下空口咬着勺子,只好稳住右手,跪步上前,坐在了陛下的龙床上。
一碗甜汤饮尽,乐清嘴里总算没了苦味,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好了,我赦你无罪,回房去吧。”
说完,便在元溪的帮助下躺回了原位,阖上双眼,一副即将入睡的模样。
元溪退出陛下寝殿,在关上殿门的刹那间,小小内侍官唇边浮起一抹奇异的微笑,从唇角弧度,到酒窝的位置,都与乐清当初教的分毫不差。
大门缓缓关闭,再看不清里面熟睡中的人影。入夜的上清宫平静无风,小内侍脚步轻松,步履缓慢地回了自己的寝房。
“嘎吱——”门关上了。
元溪洗漱好后,全身只剩一件白色中衣,正准备就寝,整理枕头的手忽然触及一处硬物。
他疑惑地将其拿了出来,是一本书,上述“春宫图册”四字。
原来是上回陛下让他学习的春宫图。
绿腰姐姐说让他将这本书供起来,不要翻看也不要丢弃,于是他顺手便将其塞进了枕头下面,一直没有翻阅,只在刚拿到手时看了两眼。
对于这本书,他也只知道主角是两个男人,在各个地方做一些高难度动作,如何做,他还真没仔细看过。
鬼使神差的,元溪打开了它。
晚间的月光皎洁,小小的寝房内偶一传出几声急促的喘息声,又迅速隐入黑夜。
房内烛火微暗,打在窗纸上的影子急急吹灭了蜡烛钻入被子里,再无法瞧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我们小元溪做了坏事没有?
下章预告:锦州城内,病弱美男拔剑伤人所为哪般?
硬气若厘宁死不屈竟只为小小玉佩?
乐清:我以为你们去谈情说爱,你们放着商会不抢抢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