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为何这姜茶带着些甜味？”谢玄吹了热气，小抿了一口。
“奴家用的是老姜，比寻常的要辣三分，为了适口，故又加了些饴糖和花蜜。”杨小如低头站在一边，手指不住的绞着手帕。
“小如娘子心灵手巧，今后必能觅得好郎君。”谢玄无意的一句赞叹，令杨小如绞手帕绞得更狠了，恨不得将手中这方布巾撕碎了一般。
奔波了大半夜，谢玄早就渴得嗓子冒烟，一口一口很快就将一杯姜茶喝到了底。杨小如见他意犹未尽，殷勤的给他续了一杯又一杯。
刚开始喝时，谢玄的脑海中不自觉回放着今日的经历，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呼吸吐纳都滞着气。待这姜茶慢慢入腹，这块石头好似盐块，遇水则融；再多喝了两杯，胸中竟然畅快无比，脑中像是放着走马灯一般，一幕一幕的画面闪现了出来，真假参杂，如梦似幻。
立在一旁的杨小如见谢玄喝了姜茶，眉眼舒展，嘴角带笑，眼中含情脉脉的往着她，心中窃喜不已。灯下赏郎君，面若敷粉，目如点漆，真是俊如仙君，引得她的心中小鹿乱撞，情难自己。
杨小如羞红着脸，缓缓靠近谢玄，见他并无排斥之意，大胆的放软了身段，依偎在他的怀中。谢玄搂着杨小如转过身来，低头注视着她的脸，用指腹揉着她的红唇，痴迷的呢喃：“阿锦……”
这不啻兜头一盆冷水，杨小如将手抵在谢玄的胸口，欲退出他的怀抱。谢玄手上却加了力道，将其紧紧钳制在两臂之间，眼风寒飕飕的盯着她，恶狠狠的说：“裴氏小儿死有余辜，早日下地府投胎去罢，莫要前来纠缠！小心某寻慈恩寺的法师，做法收了你的魂魄，令你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一落，谢玄推开杨小如，挺身起立，端起一杯姜茶，对着窗外高举，朗声颂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或泣诉、或低语、或高歌，忽喜忽悲，忽动忽静。杨小如贴着墙壁而立，看着谢玄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惊惧不已。
折腾到天际微明，谢玄才精疲力尽，倒头沉沉睡去。杨小如倒了剩余的茶水，清洗了锅具，本想悄悄离去，对今晚之事三缄其口，但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大门被一群武侯大力撞开，一位绯袍官员步入院内，她心生不妙，悄悄藏在了灶台后面，静观其变……
“哇塞！这么多好东西，快让我瞧瞧。”孙萌萌的惊叹，将杨小如从昨晚的回忆中抽离回来。
一时想得入迷，杨小如都不知孙萌萌何时回的屋。此时后者正坐在床边，拨弄着盒子里的簪钗珠玉。
“嘘，莫要大声嚷嚷。财不露白，小心招人嫉恨。”
杨小如红着脸，在妆奁里挑挑拣拣，最终下定决心，挑了一头镶着玛瑙的金簪递给孙萌萌：“呐，这是送你的，用来封你的口。”若是没有孙萌萌的“牵线搭桥”，她今日也不会有如此机缘。
孙萌萌笑吟吟的接过来，掂了掂分量，假意要将簪子揣进怀里，见杨小如恋恋不舍的眼神，“噗嗤”一笑，又将簪子放回了妆奁里。
“可是嫌弃礼太薄？”
“你的大喜事，该是我送礼才对，哪有收礼的说法？”
这么一说，杨小如长舒一口气，微蹙的眉头活泼了几分，开始絮絮叨叨着筹划着婚礼。
“就这么几天时间准备，喜服都来不及绣；这新一季的棉花刚下市，喜被也赶不上絮，看来都只能买现成的，真是恼人……”
“小如，你真的愿意去谢府做妾么？”孙萌萌忍不住打断她的畅想，忧虑的问道。
“为何不愿？谢老夫人早亡，谢大郎已逝，谢府的主子就只有谢家父子二人，嫁过去，既不需要在婆母、大娘子跟前立规矩，又无妯娌长短的烦忧，即便是做妾，也是谢府唯一的女主子。”
杨小如又苦笑了一声，说道：“况且，我的名节已经败坏，若是谢郎不娶我，我便只能出家去做比丘尼了，青灯古佛伴一生，这种日子我可不敢要。”
既然前路已定，再踟蹰不前，也只是徒增烦恼。孙萌萌虽然不赞同杨小如的观点，但也尊重她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她捏了捏杨小如的脸颊，又弹又润，手感极好。她笑嘻嘻的说：“好啦，不要苦瓜脸了。今日逢十，我阿兄沐休。我递了口信，邀他来我家吃饭，你一起来可好？”
挥开孙萌萌的贱爪，杨小如含笑点头。
“嘻嘻，那正好，我还缺几道菜，你来帮厨可好？我阿兄不挑，只要有大鱼大肉就行。”
“什么缺几道菜，恐怕是一道菜都没准备罢？你白日游手好闲，成天不干正事，府里的活都是我干的，现在连家宴都要我来帮你操持。真是又懒又馋，以后嫁到了张家，看你婆母怎么磋磨你，到时候不要来谢府找我哭诉……”
杨小如拧着柳眉，拎着篮子往外走，嘴里不住的唠叨。孙萌萌捂嘴偷笑，她就是这般嘴硬心软，这定是去托人跑腿买菜去了。
搞定了饭菜，还要搞定出勤问题。孙萌萌眼珠子滴溜一转，又有了主意。
果不其然，杨嬷嬷坐在厨房的小灶前，守着一煲“咕嘟咕嘟”冒着绿泡的补汤，手肘撑在脸侧，额头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孙萌萌蹑手蹑脚，靠近了她的后背。
一双灵巧的手搭在了她的颈后，揉捏起来，力道适中。杨嬷嬷的眼皮颤了一颤，醒了，但没睁眼，只是将手搭在孙萌萌的手背上拍了拍，嘴角一撇，说道：
“你这小女娃，又想从我这里讨些什么？”睡眼迷离之际，杨嬷嬷不自觉带上了些陇南的口音，“女”字是四声，“娃”是一声，。
“嬷嬷一心为府里上下操心劳力，总是闹得肩酸颈痛，萌萌给您做了个枕头，夜里睡时，置于颈下，可缓解一二。”
孙萌萌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从身后拿出一个素棉布缝的小枕头，放在杨嬷嬷的面前。
这枕头一尺来长，中间一段细，两头粗，像个怪里怪气的丑葫芦。
杨嬷嬷瞥了一眼，嫌弃道：“瞧瞧这针脚，缝的这般粗糙，别刚及身，这里面的黄豆就漏出来了罢？快拿走，我可不愿半夜在床上捡豆子。”
“嬷嬷，您别着急拒绝啊。听我说，枕头芯子是用猪脬子装黄豆做的，封得可紧，绝对不会漏，而且还有弹性，贴合后颈曲线，能随着睡觉姿势变化形状，保证让您睡得舒舒服服。
此外，这黄豆里还掺了决明子，还能清肝明目，降燥清热呢。”
孙萌萌一边推销，还一边将枕头搁到后脖颈处展示，卖力极了。
“够了够了，我暂且收下。呦，这汤火候到了，我得赶紧给公主送去。你自去与阿兄团聚，别忘了下钥的时间。”
这个时代的枕头类似砖头，又高又硬，也不符合人体力学，不睡出颈椎病来才奇怪呢。她这几日一有时间就琢磨着做枕头。
她先是实验性的做了三个。第一个送给杨小如，就被丑拒了，没想到杨嬷嬷最终被说服收了下来，孙萌萌心里美滋滋：若是杨嬷嬷的反馈良好，她说不定可以大加推广，由此走上发财致富之路。
杨嬷嬷端着汤盅匆忙离去，在灶沿上留下的小半碗补汤。孙萌萌抽了抽鼻子，一股带着土腥气的青草味扑面而来。自上一世，她就好奇这药到底是什么滋味？她见此时左右无人，干脆取了个汤匙，舀了一口倒进嘴里。
呸呸呸，又涩又苦，比她前世为了减脂喝的芹菜苦瓜汁还难喝。为了掩饰真实的性别，这鬼东西李锦一连喝了十来年，也真是够惨的。
孙萌萌皱着眉头绿着脸，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走出了厨房，朝自家走去。快到家门口时，见一个面色黝黑、眉眼略带沧桑的汉子等在门口，脚边斜倚着两个竹篓。
见到阿兄，孙萌萌的心情不知不觉雀跃了起来。她跳着欢快的步子，迎着他走了过去。
“阿兄，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也不托人去府里捎个口信，我好早点来给你开门。”
“这些高门大宅里，行走坐卧皆是规矩，为兄怕给你添了麻烦。左右不过是多等一会儿，无碍的。”兄妹再次相见，孙忠的眼中迸发了光亮，但又很快局促的垂了眼睑，躬身拎起篓子，跟着孙萌萌进了宅门。
一个竹篓里传出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孙萌萌好奇的蹲下来瞅，原来是四五只的小鸡仔。她打开盖子，倾斜了篓子，毛茸茸的小鸡们拍着幼翅，像一个个网球一样从里面滚了出来，为这寂静的院子平添了许多生趣。
“为兄记得，你五岁时，家里母鸡抱窝孵出了一窝小鸡，你欢喜得紧，恨不得搂着它们上床一起睡觉，结果被母鸡追着叨了好几口屁股，疼得哇哇直哭。”
孙忠低头望着孙萌萌乌黑的发顶，柔声说道。想起这些陈年趣事，他想笑，结果眼角的泪却先滚了出来，又立刻被他粗粝的指腹抹去。
“阿兄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后来，阿兄趁母鸡睡着，从鸡窝里偷了一只，塞进我的被窝里，却被阿娘发现了，吃了好几下竹笋炒肉呢。”孙萌萌站起来，笑眯眯的朝孙忠说道。
孙忠比孙三娘年长近十岁。在孙三娘眼里，孙忠是贤兄，也是慈父，在她短暂的童年里留下了许多温暖的回忆。尽管为了孙忠娶亲，孙三娘被卖到了王家，心生了怨恨。但怨恨的情绪消散之后，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涌了回来，令孙萌萌也不禁体会到了骨肉相聚的喜悦。
“让我看看，阿兄还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了。”孙萌萌毫不见外，又去翻另个一竹篓，只见其中满满当当塞满了大包小包的吃食，太白楼的醉鹅，揽月楼的烧鸡，归云阁的白切羊肉……早知如此，倒不必忽悠杨小如去买菜做饭了。
孙忠洗净了手，脱去了外袍，系上襻膊，捡起墙角的斧头，开始劈柴。孙萌萌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撒着小米喂鸡。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裸露出来的胳膊上。只见一道一尺来长的旧疤从袖口里蜿蜒而出，如蜈蚣一样攀附在手臂上，触目惊心。他的军功大抵是由这些伤疤换来的罢。
“阿兄，你在东宫任职，诸事可顺利？”
“太子御下有方，恩威并济，为兄一切都好。”孙忠埋头劈柴，动作略滞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如今我一人在京都，漂若浮萍，能仰仗的也就只有阿兄了。阿兄若是有事，可不要瞒我。”
孙忠停下了动作，斟酌了一番，慢悠悠的说：
“实不相瞒，为兄口讷不善辩，不讨贵人欢心。往日在战场上，今兮明兮，不知活到何时兮，如今在东宫不过偶尔吃点皮肉之苦，为兄受得住。
待为兄攒些俸银，将你阿娘和阿嫂接来京都，我们一家人体体面面在一起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太好了！”
孙萌萌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缝。既然孙忠还挂念着家中妻母，对未来生活还心驰神往，就不会轻易参与谋反这种诛九族的事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美好的生活缓缓在眼前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