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混沌深井
羲和最后还是收下了金乌羽冠和功德金珠。
她在混沌井口徘徊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在商丘独立时，放下壮志豪言说要成神是一回事。
到真正要冒着生命危险跳入混沌之井中，冒险成神，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着实很害怕，又不得不勇敢。
想着即将结束的短短寿数，摸着自己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望着深不见底的井内。她眼睛一闭，认命地跳入了井中。
纵身跃入混沌之井，随着下坠而失重的感觉，叫她以为一切似乎回到了五百年多前，那时她含着魔芋铃兰，在相思井中陷入了长眠。
那时的她有魔芋铃兰，死去了还能再活过来，如今她此去混沌之井，却是不一定还能回来了。
越是在这样逼近死亡的时刻，她想得越多，过往的人生像是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甚至在想，若是自己就此死去了，还活着的那些人会怎么缅怀自己。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发现自己第一个想的人还是帝夋，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生灵，可以抗拒得了太阳神的魅力。
当她终于看清楚自己心意的时候，就有些悲哀地发现，在喜欢过帝夋之后，她大概再也喜欢不上其他人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好，更招人喜欢。
在她从太灏口中得知了前世的那些事情后，那一刻她似乎懂了帝夋以前的很多事，他会创造出那样孤寂空灵的音乐，会常常一副超脱于世的模样。
因为他的的确确是世间最后的神，是从前世那个差点就要坍塌的世界中，穿越时空而来的、最后的、天生地养的古神。
她冒出些玄妙的念头来。
这个世界最初只有神，后来是只有神，和他们创造的万物和生灵。而他们，而她自己，不过是被神创造出来的东西。
在风雪秘境的时候，她居然在幻想得到一个神的青睐，在前天帝羲和口中的前世里，她竟然真的得到过一个古神的爱。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若是能够安然回到如今的世界，再见到帝夋，她不会再像之前纠缠昊天一样纠缠不清，既然清楚了他心中真正喜欢的是前世的自己，她是不会仗着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情分，再和他拉扯的。
何况她的神魂已经在天神的赐福下不药自愈了，也不需要再找他医治了，他们之间唯一牵连起来的因果也没有再续下去的理由。
第二个想到的是师傅，师傅对于她来说，是她的第二个母亲。
她如今更愿意把这一世属于花梦离的那些记忆当成是自己的经历，那些是活生生地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每一刻的开心，每一刻的难过，都是自己亲身的体验。
她的亲身父母，养育她，给她无忧无虑的一千年时光，而一千岁以后，她是一直跟着师傅的。
师傅虽然对她是放养式教育，但该对她的关怀，一项也没有落下过。
她相信，同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对于复活这事情，师傅定然只会做得比她更好，更义无反顾。
只是有些遗憾，她还没能亲眼看到复活后的师傅醒来，没来得及跟她老人家当面道一声别。想来她老人家是那样的和善宽厚，也是不会怪罪她的。
混沌之井中是一片浓黑的暗夜，这井却是没有底的，只是下坠的过程中，她依稀用神识能感受到越往下，井内的空间在愈发地变大。
思念完最想念的两个人，羲和打住了自己的心思，心中又在咀嚼起冥神的话。
她想成为怎样的神？
她到底可以、究竟愿意为世人带来什么？
她心中不断地在发出很多声音，也不断在思考出很多答案。
也不知自己想的这些答案对最后成神有没有用。
越往下坠，越置身于这混沌之井中，羲和的意识就越是发散。恍然间只觉得不知年岁，不知光暗，不知前后，五感几乎快要尽失。
仙界众人只知道，入混沌井方有机会修成真神，却没有人清楚，入了混沌井后如何修得真神。
或许会有很多最后修为到了她如今这一步的仙人，如她此时一般义无反顾地跳入过这井中，但也会像她如今一样，渐渐无法掌控自己的五感的吧。
羲和起初还能为五感的逐渐流失而感到危险和担心，想尝试看看能不能飞回井口。
到后来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且又多下坠了一阵后，她就已经没有了多少心力来进行思考，或者做旁的事情了。
此刻她只觉得身心已经完全放空，深居于这混沌之中，竟能让身心皆异常地平静，所有的自我存在浑如浮光微尘般，自在轻飞。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慢慢地连自我也全部忘却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开始有些回笼，发现四周已完全是一片黑暗和虚无。
她不仅感慨，万万年前，盘古祖神就是生于这样的混沌之中的吗？
就在这样的混沌之中，劈天地，化日月，变换出风云雷电，浩瀚苍穹，辽阔大地，江河海洋。
而她曾心系之人，太阳神帝夋也是在这样的混沌被驱散后，化身出世，他是盘古的眼睛，混沌之井是盘古的魂归之处。
羲和有些好笑，在这样困苦的境地里，她还在想着这样勉强的缘分，这算不算苦中作乐呢？她自嘲着，又开始感到了意识的发散。
“唰，滋滋滋。”
突然出现的声音，终于将羲和从又开始放空的状态中吸引了回来。
她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在她身边竟然出现了一只赤金色的小太阳，而就在刚才这只小太阳的金乌真火，烧跑了一只欲要攻击她的混沌兽。
那兽长得有些像天狗，一口獠牙煞是可怖，但它没有爪子，一双眼睛浑浊无神，背上生了一对小小的肉翅。
被火灼烤后，混沌兽缩小了好几圈，速度很快地从她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眼见那满口獠牙的兽不见了踪影，羲和后背淌了好几行冷汗。
这混沌之井果然凶险，也不知是有什么玄机，竟叫她慢慢丧失了正常的五感，被彻底迷醉了。
而那循着动静飞到她身边的混沌兽，怕是要趁她意识发散之际，乘机攻击伤害她。
如果没有这只突然出现的小太阳，这会儿她已经被那兽击伤了吧。
羲和看着围着它不停打转的小太阳，抬头想要望一眼井口，但她已然坠落很深。
哪怕小太阳在身侧发着光，照出了一片可见的区域，但再向上往井口的方向看去，头上除了黑暗，仍然还是无尽的黑暗。
泪水没有征兆地从她眼中流淌了下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感悟到了现在的状况。
这世上能变换出这样的小太阳的存在是唯一的，他来了。
她此刻有很多话想问他：
你救活了前世的花梦离没？
你来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你为何还是来救我了呀？
不过这些暂时是问不出口了，羲和垂眸，将眼中还要再涌出的泪闭眼憋了回去。眼泪在这个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空荡荡的井口，姗姗来迟的古神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眼眸深沉。
“我来晚了。”帝夋喃喃低语，唇角的颤抖泄露了他心底里的惶恐。
“你拔下的那根毛不是刚刚好救下她了么？哪里晚了？”跟着他一起过来的白泽明照晃了晃自己的衣袖，不解地看向他。
“你说的是人救下了，可我清楚，心救不回来了。”帝夋很了解此刻那个在井里的人，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是他错了。
这一世，东皇昊天提前将她诓进了风雪秘境中，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她如前世一般，进入秘境时的心上人已经变成了自己。于是自然是选了自己去救，然而他辜负了她的信任，没有第一时间赶到。
那结魄灯中她前世原本有些聚合的灵魂碎片，不知为何，一直在不断崩溃。
这段时间他把自己关进了彻底与世界隔绝的空间里，忙着修补灵魂碎片。她的求救纸鸢发来的时候，他正处于修复碎片的紧要关头。
一边是如果放弃了，就永不可能再复生的灵魂；一边是秘境中，信任她等待解救的她。
他犹豫了很久，都已经选择了要去救她了。但是因为之前要修复结魄灯的缘故，他已然将自己关进了这彻底与世界隔绝的空间里，时间未到，他根本出不去。
前世他一直努力想要复活她，那是他的执念。
这执念一直延续着，到了今生也惯性地推着他每到了日子就隔绝世界，全心全意修复她的灵魂碎片。
可是当他的求救纸鸢发来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时候放下这个执念了，前世的她在那样的术法下本来就不可能再复生了，他再如何抗争都是徒劳。
而如今他却因为自己的执念惯性，只能眼睁睁让她在秘境中消磨掉对自己的爱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救了自己的师傅变成这样苍老的模样，只能眼睁睁看她跳入混沌之井中，差一点就被里面的混沌兽咬伤。
等到隔绝世界的空间时效到了，他才匆匆赶来，但迟了，一切都迟了。
帝夋眼看着那黑黢黢的混沌井井口，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她真的在他眼前活生生地魂飞魄散了，未来漫漫的光阴里，他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