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章 刺探
商队慢慢走进了归化城，大概一个时辰过后，远方天际处又出现了一支旌旗密布的队伍，队伍的最前面，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和马上铁塔般的身影则扯了扯身上绷得紧紧的官袍，朝着归化城方向就狠狠啐了一口。
“呸！他娘滴，卜矢图这老小子，还得麻烦爷爷大老远地走上一趟。要俺说，这卜矢图就是个没牙的老虎，老子带着护军弟兄就能把这老东西的卵蛋砸出来，现在可好，老子还得裹上这身文官的皮来与他磨牙！”
“咻……”
黑大汉的话音刚落，一颗枣核突然自他身后飞来，不偏不倚刚好击中了官帽上沿。突遭袭击的大汉转头正待要骂，却恰好看见那个面露微笑的熟悉身影。
“额，嘿嘿，是马大哥啊！俺是信口胡诌，胡诌的！”
一身绯色官袍的马祥麟催马缓缓向前，真不知道他用了何种手段才降服了呼延震这头猛虎，但只看呼延震一见到他便是这副恭敬模样，也能猜到他呼延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体验一下的。
“呼延啊！本将，不，本官这一路上与你说了多少遍了，咱们现在可是朝廷的使臣，是斯文人，是文官。咱们可不是来冲锋陷阵的，斯文，斯文！啥子卵蛋之类的话可是再不许提了！”
边说边扯了扯怎么穿都觉得别扭的官服，马祥麟咂了咂舌头看了眼归化城的城墙道：“啧啧！皇爷也真是，八百里加急就是为了叫本将来充作啥子使臣，这耍嘴皮子的勾当，本将他也不会啊！”
听到了马祥麟的抱怨，呼延震嘿嘿一笑道：“马大哥！这可不是俺编排皇爷！您说他老人家这是咋想地，放着朝廷那些巧舌如簧的大臣们不用，偏偏叫咱哥俩来和卜矢图谈判？”
摇了摇硕大的黑脑袋，呼延震似是自问自答道：“俺觉得，皇爷摆明是怕事情谈崩了，那些文官老爷们又都是手不能提的书生，怕他们冲杀不出来这归化城吧！”
“好了！你小子都已经抱怨一路了，皇爷自然是有皇爷的考量，干好你小子该干的事情就是！”
嘿嘿憨笑两声，呼延震晃动几下右臂道：“马大哥！叫你这么一说，俺还真想着你能跟卜矢图那老儿快点谈崩了才好！不瞒你说！俺可是十几天没杀生哩！这周身的筋骨早就不爽利了！”
虽然土默特部在俺答汗统治时期便通过大力开发土默川来发展自己的农业和手工业，但和其他草原部族一样，他们能与大明商人交易的东西也无非就是牲口、皮革和现今大明行商最近半年来才大量收购的羊毛，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大明商人即看不上，也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运力去交换那些品质明显不如大明的货物。
而今天来到归化城的这支大明商队却有些不同，他们带来的货物不仅都是草原部族最为稀缺的茶砖、盐巴、铁锅等“硬通货”，这提出来交换的东西更是叫人大呼“稀奇”。
只因这些既不要皮革羊毛，也不要牛羊牲畜，只是大张旗鼓地在互市大集上花费重金占据了最显眼的地方，便敲锣打鼓地告诉围观牧民可以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石头来交换货物。
“来来来！各位都来看看！俺家少爷平生最喜收藏天下奇石，别管黑的白的，还是金的绿的，只要老少爷们儿们有，尽可拿来与咱交换茶砖盐巴喽！”
归化城的互市大集属于大明官方认可的常设互市口，跟榆林集、大同集、宣府集、张北集等均属朝廷在互市常态后面向草原各部开放的著名路上行商口岸。
再加上归化城所处位置绝对是一处风水宝地，就在这片土默川平原上，后世大名鼎鼎的包头地下蕴藏着丰富的铁煤矿资源，而朱由校虽然知道个大致方位，但他还是没法从大明现有的地图上准确找到包头的具体位置。
而就是这么一个大致方位，其东面就是前套，距归化城的距离应该也不算远，只要大明能够占据这里，不仅可以威慑归化，还可东窥前套，西控五原，南望内套。
所以无论马祥麟此行与卜矢图谈得拢还是谈不拢，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此地从土默特剥离出来的朱由校都会先派人搞清楚其具体方位再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似乎是看不惯商队这等败家做买卖的作风，自旁边商户中缓缓走出了一名老者，来到商队跟前，先看了眼被集市上皮革、马奶、粪尿、烤肉的混合味道熏得直捂鼻子的中年掌柜，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抱拳行礼道：“小老儿王庭祖，本家世代都是大同行商，敢问贵宝号是？”
商队掌柜好像很怕地上混杂着草叶、粪便、皮毛以及一些不知名物体的淤泥会弄脏了自己的皮靴，站在车辕上的掌柜很是犹豫了一下，这才不甚请愿地跳下了马车，向着老者回礼道：“老丈多礼了，区区不过京师所来行商，此番深入草原，不过是奉了家主之命，领着少主历练一番！”
听了这番话，又眼见面前掌柜是这等做派，老者更加断定面前这支商队必是京师某家权贵少爷搞出来玩儿的，当下却还是好心劝道：“这位先生，看您这样子，只怕也是第一次上草原吧！可这既然来了，就不要放着好好的生意不作，虽说老夫是个外人，这事情也是你家主人吩咐的，但即是入了草原行商这一行，眼见有人糟蹋本钱白白亏蚀，老夫还是难免要倚老卖老几句。老儿我十一岁就随着本家家主行走在这草原上，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朝廷大开互市，这可是咱们赶上了好皇帝，赶上了好年景；说来说去的，别管多大家业，哪个又跟银子有仇……”
老人说得诚恳，这掌柜的也是不好抻着，当下便露出个笑脸道：“老丈说得极是，不瞒老丈说，咱家这些人那可都是主人家花高价聘请的江湖好手，但这生意上，还真就是一窍不通。恰好本家少主又有这点嗜好，无奈下只好由着少爷性子来哩！”
绕着商队的大车前前后后转了两圈，老者这才一边咂巴着嘴，一边捋着胡须道：“啧啧！湖南的茶砖、山东的盐巴、景德镇的瓷器……啧啧！就连这铁锅，也是京师官营作坊出来的商品！乖乖！你们这些货物的品色还真是不孬哩！”
“这草原上嘛！最多的就是牲口，如你们这等品色的茶砖，一块就能换两匹驮马或一匹战马；至于这盐巴，一斤也能换上四只肥羊或一头壮牛，你算算，这里面是多少利润。”
瞪大了眼睛，这掌柜其实是锦衣卫假扮的，对这行商里面的勾当自然是不懂的，可听完老者一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哪里是带了一批茶砖盐巴，这简直就是赶了十几车金砖银砖啊！
老人见他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当下又笑着道：“当然，这银子也没这么好赚，且不说沿途会遭马匪，单单是这过关银子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这好处嘛！就是一旦自家货物遭了殃，朝廷的边军和草原上的护军都能帮衬着找寻回来！即便找不得哩！朝廷也会减免一部分下次行商的税钱，虽说不抵个甚，可总好过血本无归哩！大不了日后辛苦一点，多跑他几趟也就是哩！毕竟，咱大明的货物可是不愁卖哩！”
老人虽然絮叨，但话语间尽是掩盖不住对如今大明边贸政策的欣喜。见老者必是久在草原上行走的，锦衣卫头目思忖了一下，上前结结实实行了一礼道：“老丈！某等初来乍到，对这归化城中的事情也是不甚了解，若是老丈方便，可否道某商队一叙，我等愿洗耳恭听老丈教诲！”
摆了摆手，老者面带微笑着说道：“不成哩！不成哩！俺也不瞒你，你这趟摊子，便是老儿刚刚退租地，老儿这趟买卖已经做成哩！还想早点赶回大同，还能在秋冬前再走上一遭进些皮货回咱大明卖哩！”
锦衣卫头领这才注意到，老人身后的十几辆大车可不就是在打包装货，看着满满几大车的皮料和堆得小山似的羊绒袋子，心知老人这趟要是能够安全回去，也必是赚得盆满钵满。
走神的功夫，老者却已经迈着方步走回了自家车队，欠身刚坐上马车，老者又回头对锦衣卫头领喊道：“你要是想打听这城里的风土，可出了集市北门去寻博鲁温大人家开的酒楼，这城里的蒙古贵人和南来北往客商，都会到那里去寻乐子哩！记着，莫要糟蹋本钱……”莫要赌钱……”
老人最后那句随着马车的远去已经听得不甚分明，但博鲁温的名字却听得这锦衣卫头领双眼一亮，正愁没法子接近对方的他当下对着老人远去的马车又赶紧深深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