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乱起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采纳了户部尚书范敏的建议,“命天下郡、县、编制赋役黄册”,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董一里一甲之事……
“黄册”制度需要配合“里甲制度”来推行,即朱元璋你把明朝百姓分为军、民、匠、灶各类,并以每110户为一个“里”,每“里”设10甲,把每个“里”的住户按照籍贯、姓名、人口、田宅、地亩等逐一登记,送给户部,每十年更新一次。
在黄册制度之下,每“里”中的人口,所承担的赋税都是均等的,极大避免了赋税集中的问题。
同时,若某一户家庭出现问题,同“里”的其他家庭需要共同承担这一户的赋税任务,这样也能保证了朝廷的赋税收入稳定。
按《太祖实录》的说法,自黄册制度施行以来——“其令四民务在各守本业。医、卜者土著,不得远游。”
可以看出,不仅农民不准轻易离开自己的土地,连医者、卦士也不允许远游,人口被牢牢束缚在了土地上,不能轻易离开。
按太祖制,四民籍贯定下,便子孙相传,永世不得更改;又依《大明律》规定:“若诈冒脱免,避重就轻者,杖八十。其官司妄准脱免,及变乱版籍者,罪同。”
所以,大明百姓种田的就只能祖祖辈辈种田,军户只能替朝廷打仗,而两淮盐区的大量灶户便属于盐灶籍,所以他们祖祖辈辈就只能煮盐。
虽说现在煮盐法并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可由于生产率低下,每家每户就算再勤快,这食盐产量也就在几千斤左右。
按惯例,灶户们还得按照盐运使司规定的数量和价格上缴足一定数量的食盐,还得足额缴纳盐税,所以大多数灶户一直都在贫困线左右苦苦挣扎着。
可凡事总归有个例外,如皋县的江一安本也是本地灶户,即便现在富贵了,可还是没能脱了灶籍。
这六七年间,靠着跟锦衣卫镇抚使江华那点早出了五服的亲戚关系,江一安是跪舔扬州江家,又靠着本就是大盐商的江家提携,江一安靠着替衙门收缴盐课和倒卖灶户缴纳盐课后剩余的食盐,逐渐在如皋县周围的盐区形成了一股自己的势力。
靠着豢养的几十个打手帮闲,如皋盐区方圆百十里的普通的灶户根本不敢越过江一安把食盐卖别的灶豪,除了江家,来如皋收盐的其他盐商也不敢绕开江一安去找别人收盐。
虽说自打有钱之后也在南京和扬州购置了房产,但江一安还是喜欢生活在如皋;毕竟,无论在南京还是在扬州,他江一安始终都是背着灶籍的一个贫民百姓,只有在如皋,他江一安才是这里灶户们的天,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是如同土皇帝一般的人物。
可眼下,平日里骑在灶户头上作威作福、嚣张跋扈的江一安江老爷正被人如同捆粽子般被捆在他自家庄园内的一颗大树下,因口中塞着抹布,他只能自嗓内发出一阵阵呜呜呜的声响。
百十条蒙面壮汉在他的庄园内穿梭走动,看着多年积攒下的一箱箱金银被人自地窖内抬了出来,江一安的眼睛都要瞪出血来。
一个黄面络腮胡的汉子推开江家正房的房门,手里拿着一截明显是女人衣服的布料狠狠擦拭了一下身上的血迹,看门口盯梢的几个手下正一脸期冀的看向自己这边,当下淫笑两声笑骂道:“他娘的,一个个像什么样子,等回了浙江,老爷我摆下几天的花酒叫你们好好乐呵乐呵就是!”
左手边的蒙面汉子咯咯笑了两声道:“许爷,那您方才是乐呵还是没乐呵啊!要是乐呵了,您老这时间上还真有点……”
甩手将那截衣料扔在蒙面汉子的脸上,大汉没好气的骂道:“去你姥姥的,也不看看这家的婆娘都黑成个什么鸟样,你许爷我可是世家子弟,当年在京师也是十街斗酒的有名纨绔,就这等货色,爷爷我的小兄弟都扯不起大旗来!”
听到这群强人竟然拿自己的妻妾玩笑,心中并不知妻妾死活的江一安在怒急攻心之下,竟脖子一歪,直接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伸手探了一下鼻息,黄面大汉冷哼一声道:“小子,你可别怪咱老许做得绝,谁叫他田大人为了遮丑,私下告诉老子绝对不能轻饶了你江家的任何一人。何况一会儿那群灶民要是乱了起来,你的妻女活着也是活受屈辱,老子这也算全了她们的名节。”
原来,这黄脸汉子正是奉命前来行驶锦衣卫家法的徐显纯;而正如他所说,自打百查司将所探情报呈到了朱由校的御前,深感田尔耕和魏忠贤还有大用的朱由校决定给二人一个机会,而田尔耕为了把自己摘楞干净,不仅第一时间就以派外差的名义悄悄把江华这个亲信执行了家法,更是命人八百里加急找到了许显纯,明言只要他老许能帮着遮掩一下,他田大人愿意双手奉上白银二十万两。
看在银子和两人相交一场的份上,徐显纯也不拖沓,点齐人马,施展锦衣卫的手段就悄悄潜入到了扬州附近。
扫视周围,许显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娘哩!这杀坯不过是个收盐的灶豪,最多不过是个盐区的坐商,竟然他娘的攒下了这等家产。”
用力攥了攥拳头,许显纯看着面前大大小小的金银箱子愣了半晌,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吩咐道:“带上金子和其他细软,银子全部封箱,沉到侧院的荷花池去!”
众手下正转身欲走,许显纯忙喊了一声止住众人道:“慢着,等那群灶民到了,要是分毛未见,难免不会把主意打到池塘里去,抬出几万两的银箱装回地窖……”
一名略显瘦小的锦衣卫凑上前道:“许爷,那群灶民来了一见这诺大的庄子连个鬼影都没有,岂不还是要起疑?您看这人……”
桀桀一笑,许显纯道:“蠢材,无论人尸,全都连着银箱沉到塘里去!把地面屋内全都清理干净,那群苦哈哈是第一次劫掠,这黑灯瞎火的又怎来得及分辨,毕竟,第一次嘛!”
众人听许显纯这般说,当下全都哄堂大笑了起来,立刻有人带头,各自分成几拨前去忙活了。
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昏死的江一安,老许砸了咂嘴对左右吩咐道:“先将这厮捆到马上,这杀坯眼下还有大用,他娘的,大小不过一个灶户,竟敢鼓动着灶民作乱,不过这样也好,既然皇爷想绝了两淮盐商的根,那咱爷们就替皇爷好好分分忧,既然这把火已经烧了起来,那就从这厮的庄子先开始吧!”
丑时,鸡鸣。
如皋县城西北向仅五里远的江家庄园内一片火光通天,县衙捕头王乙站在城头上,正心如死灰地看着城外已经红头半天的火势。
“王头,咱们是不是出城看看?”
一个捕快小心的凑至王乙近前问道。
“看,看个屁!”
抬手指着城外已经连成长龙的火把,王乙没好气的说道:“看这情形,必是灶户们把江家的宅子给抢了,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城外怕是没有一千也得有个八百,咱城里算上巡检司,也不过几百号人马,出城,出城岂不是白白送死吗?”
先劫粮草,再煽民乱,王乙就是再蠢,此时也明白了近期来的桩桩件件的事情那都是冲着两淮盐运使司来的。
终于,早被城外动静吓得腿肚子转筋的如皋知县在城内驻军把总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上了城墙,可一见外面已经闹成了这般模样,这位知县老爷一屁股就坐在了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