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死的明白点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南京行宫的后花园内,不时有阵阵清风自园中的荷花池上轻轻拂过,这夹杂着春意的微风吹打在面颊上,令人体会着一丝丝清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和快意。
池中还未盛开的荷花全都收敛着身姿,一朵朵仿若尚未出阁的少女,优雅却自得地展示着自己的俏丽;不远处还有几只水鸭嘎嘎地叫着,池面上的春水映衬着往来宫人绚丽的倒影,随着微风的意愿,一圈一圈向着四外荡漾。
任谁也不曾想到,就在这景色宜人,春光无限的御花园地下,竟存了一处充斥着鲜血与腐败气息的地牢,要不是几缕阳光正顺着高高在上的气窗映在了那斑驳腐烂残破的墙壁上,把这里说成是九幽冥府倒也不怎么为过。
整年昏暗不见阳光的地牢里,只有几盏油灯的灯芯正闪着微弱的光亮,可就是这点点微光,也仅仅向外延伸了数尺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充满死亡味道的气息,这里常年不见天日和浑浊的空气,这等环境,只怕一个正常人待上一刻都会疯掉,可就在灯光所不及的黑暗边缘,隐隐却能看见三个精致的铁笼之内正好关着三个人影。
随着高高台阶上的一道小门被人打开,十几个锦衣大汉鱼贯而入,手中的火把和灯笼瞬间将阴暗的室内照亮,而铁笼内的三个人,却明显不适这突然而来的亮度,除了地上躺着不能动的那位紧紧闭上了双眼,剩下的两人全都扯起了早就破烂的袍袖,遮住了头脸来躲避这刺眼的光亮。
一袭黑色锦袍的方正化慢慢踱下台阶,等几名手下小心翼翼地摆好椅子,又在四周燃起了熏香,他这才取下遮住口鼻的手帕,笑吟吟地坐到了椅子上。
“孔大人,袁大人,二位大人在这倒是逍遥自在,不似咱家,每日里还需日夜操劳!”
不阴不阳地嘲讽了一番,方正化还假模假式地锤了几下大腿,好像他这位大高手真的劳累到了筋骨一般。
随着一阵锁链声响,老方正面的铁笼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阉狗!快放了袁某,某要面陈天子,揭露尔等阉党的罪行。”
咯咯咯地笑了两声,方正化并不理会袁崇焕的咆哮,一挥手,几个手下打开带来的食盒,将几样肉食酒菜就这样摆到了铁笼前面。
自顾自的满了一杯酒,方正化一口干掉,这才开口道:“袁大人要面陈天子,啧啧,这事咱家一个当奴才的可做不了主。再者说,皇爷叫咱家来,实在是为了见见孔大人,皇爷问,前阵子与孔大人说的事情,不知您老考虑得如何了?”
始终微闭双眼的孔贞运猛地睁开双眼,快速走道笼边握紧栏杆咆哮道:“黄口小儿、无耻的暴君,竟妄图篡改圣人圣训,还想叫我来为他背书,妄想,妄想!你去告诉那昏君,孔家子孙,自有圣人风骨,断不会屈服于暴君暴政!不过一死尔,孔某有何惧哉!”
言罢,暴怒至极的孔贞运竟顺着铁栏的缝隙伸出手脚,将刚刚摆好的杯碟搅成了一片狼藉。
“好!很好!”
赞了两声好,方正化起身道:“皇爷本是一片善心,不忍看着圣人苗裔就此断绝!孔贞运,你很好,本来皇爷还打算迎回孔氏南宗,现在看来,倒是没那个必要了!”
刚刚出言痛骂朱由校的孔贞运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体内一阵气血翻涌,虚弱的身体晃了两晃,他一把扶住铁栏问道:“那暴君又要做什么!这天下,这天下文人士子流的血还不够多吗?他……他真的要把圣人之学断绝,叫圣人苗裔绝嗣才肯罢休不成?”
桀桀阴笑了几声,方正化把手一摆道:“说大道理,咱家自认说不过你,不过皇爷说了,圣人的道统自然是不会断绝,可是里面的门道,倒是要好好调理一下才是正理。至于这圣人血脉……”
拉了一个长音,方正化转身背对着孔贞运道:“有孔大人方才那番痛骂,这圣人血脉,留着也是无用,皇爷说了,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何来圣人子孙犹如圣人者,留着圣人之言修身即可,留着尔等,倒是徒与圣人抹黑!”
说完,方正化便不再理会倒在地上的孔贞运,一甩袍袖,就要向着门外走去。
“我要面见陛下!这些都不是陛下说的,定是尔等阉党蒙蔽了圣听!我要面见陛下!”
见方正化要走,袁崇焕摇晃着铁笼发出了一声声的怒吼。
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没走出几步的方正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似地将身子扭转回来,挤出一个笑脸对袁崇焕说道:“我说袁大人啊!您这一叫唤,倒叫咱家想起了一桩事来。不瞒二位,咱家今天来,可不是闲的没事来给二位送行,实在是皇爷怕您二位到死还死得不明不白!哟!袁大人,咱家知道您是上过战场的,可您也别白费力气了,这笼子,可是军备部的匠作们精心打造出来的,这材料,也都是新式大炮才能用上的上等钢铁,您还是省省力气,别在那晃得叫人心烦!”
话音刚落,左右各有两名黑衣人上前,手持铁棍直接就敲击在了袁崇焕紧握铁笼的手指上,两声惨叫过后,双手鲜血淋漓的袁崇焕也跌坐到了地上,因极度的疼痛和极度的气愤,他整张脸都变得没有一点血色。
拍了两下巴掌,只见老方身后的随从里快速闪出一人,这人一出来,扑通一声就跪伏到了袁崇焕的面前,以头杵地,带着哭腔道:“老爷!您,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老爷,是我,我是袁忠啊!”
借着火把的亮光看清了来人,袁崇焕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用手肘拄着地面挣扎的爬到铁笼边,“袁忠!你,你怎么到了这里,少爷跟夫人哪?”
见果真是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仆人,袁崇焕的心中顿感事情不妙,急急地打听起了家中的情况。
袁忠把头磕得更响,哭声也更大了:“老爷,夫人跟少爷……夫人跟少爷……呜呜呜呜!”
见袁忠只知道哭泣,心中顿时就乱成了一团乱麻,袁崇焕又向前爬行了一段,用力伸手想要抓住袁忠,“说,你给我说清楚,我不是叫你带着少爷和夫人远遁吗?”
忽然,就在袁崇焕的血手即将碰触到袁忠的手腕之时,只见方才还跪地痛哭的袁忠身形一闪,整个人自地上直直站起,只听他语气森冷地说道:“袁忠不敢欺瞒老爷,夫人正是被小人亲手勒死的,少爷也是小人送上路的,老爷大可放心,少爷走时,小人可是一点没叫他遭罪,只那么一下,少爷就安心上路了!”
袁忠的话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催命,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哪里还有方才痛心主人忠仆的半点模样。
“你,你,你……”
一听这话,又见袁忠这副做派,又惊又怒的袁崇焕立马又瘫到了地上,一时间除了举着残臂指向袁忠,竟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袁忠整理了一下衣袍,先向着方正化施了一礼,又双手抱拳斜向上拜了一下道:“锦衣卫十三太保,大太保崔炎,见过袁大人!”
见袁崇焕还是一副震惊模样,崔炎上前一步道:“叫袁大人见笑了,崔某也是皇命在身,早在天启二年大人赴任辽东之时,某便奉秘诏于暗中监视大人与经略王在晋,不成想机缘巧合之下,竟入得大人法眼,这才一直追随于大人左右!”
“你,你,你这个叛徒,奸细,走狗!你还我妻儿命来!”
终于倒腾过了这口气,愤怒之下的袁崇焕顾不得手上疼痛,拾起地上的泥块就向崔炎砸了过去。
实实在在的受了几下,崔炎又一拱手道:“崔家世代供职于锦衣卫,数代先祖更是为皇家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为吾皇效命,何来叛徒只说!大人若是为国守土,崔某自愿追随大人报国,可大人图谋天子,崔某又怎会放过大人,此间话已说开,想来大人心中疑惑已解,某的身上还有皇差,就不送大人最后一程了!”
等崔炎跟袁崇焕把话说完,方正化一行人就不再理会仍在叫骂不止的孔贞运和袁崇焕,至于地上躺着如同死人般的吴家公子,众人更是把他当成了空气。
慢慢走出了地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铁门,方正化回身对一名亲信说道:“把这里封死,今天的事,谁敢吐露出半个字,公公我就挖出他的心肝喂狗!”
左右领命,等人将一车车泥土顺着小门倾倒而下,底下的叫骂声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小,等到填进去的泥土都快够到沿墙而修的台阶顶上,方正化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叹道:“唉!咱们这当奴才的才是真难,皇爷说了,这二位,斧钺不能加身,毒火更是不能用,咱家也是没法子,这才想出了这么个累人的主意出来!瞧瞧这天色,皇爷明儿个还要启程去福建,咱家这身子骨,可都要折腾散喽!”
没人敢去接这位西厂督公的话头,等方正化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幕色之中,又有十几名黑衣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叫人用铁水将各个通风口和这扇铁门封死,众人这才向着方正化去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