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努尔哈赤的临终决断（上）
就在代善和沈瑜交代要对老奴施针续命之时，里屋的努尔哈赤的意识却处在了一个十分清醒的奇妙状态之中。
他的肉体虽然已经陷入了反反复复的昏迷，可他也许是舍不得自己亲手创下的这片基业，舍不得这繁华似锦的人间世界；尽管他始终陷入深度的昏迷，他的生命也几度垂危，但努尔哈赤的意识始终在顽强地与死神抗争着。
而在他的大脑中，自幼年起的记忆正好似涨潮般全都涌了过来，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只要他从那无尽的黑暗中找回自己的意识，他所经历的一生，便一幕幕的在他面前不停地开始回放。
自己是怎么了？
老了吗？
不，我还没老，我还能叫阿巴亥怀上我们的孩子……
我还能上马，我还能亲自提刀去与那明人搏杀。
我是努尔哈赤，我怎么会被这小小的昏迷给击倒。
创业艰难，比这昏迷不醒还要凶险的境况自己经历了多少次？
自幼年随父征战，即便孤身突入千百军中，自己一个少年，在面对弓矢相交、兵刃相接和血肉模糊的战场又何曾胆怯。
每临战阵，哪次自己不是亲冒矢石。也正因自己在一次次战斗中的身先士卒，凭借自身的勇武与坚毅，自己才赢得了“巴图鲁”的殊荣，也奠定了自己在女真各部中坚不可摧的崇高地位。
是我，是我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女真；是我，亲手缔造了八旗战无不胜的神话；是我，使女真，使大金，再度屹立在了这白山黑水之间。
我是大金的天命汗，我是“单骑迎敌”能够“四骑败八百兵”的努尔哈赤，我是大金不败的大汗……
脑中突然一阵隆隆作响，努尔哈赤茫然地看向前方。
那是什么地方，那城墙怎么这般高大，那插在城头的血色旗帜怎么这般眼？
唔！那是宁远城……宁，远，城！
那这声音，这声音是宁远的大炮声，大炮……
眼前突然红光一片，努尔哈赤还没喊叫出声，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等他再度恢复意识，耳边的炮声已经止住，但身周围却是一片残垣断壁。
这是……这是罕王宫？
辨认出了这是罕王宫，努尔哈赤顿时就愤怒了起来，“明狗，狗皇帝，全都是你做下的好事，大炮，又是大炮！”
大受刺激的努尔哈赤又陷入了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隆隆的战鼓和金铁交鸣声中，他看到一个身影正向他走来。
“多尔衮！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看清了来人是自己最爱的儿子，可他这浑身上下的血浆又是哪里来的，是明人打过来了吗？
“阿玛！退兵吧，咱们，咱们败了……”
“啊！”
多尔衮的话再度刺激到了努尔哈赤，他想起来了，这是辽河，这是他和多尔衮被那明人皇帝击败的辽河！那战鼓声，那战吼声，还有那明人整齐而雄浑的战歌，这些无一不在诉说这大金的战败，无一不在刺激着他已经很是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不甘，他愤怒，他需要发泄。他还没有败，他也不能败，他还要看着大金的勇士踏平明人的都城，他还要看着一个个懦弱的明人在大金勇士的屠刀下瑟瑟发抖，他还要看着他的儿子们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王者。
可无论他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挣扎，他的口中竟然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能这样盯着多尔衮的双眼看着。
“咻！”
不知何处射来了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恰好射在了多尔衮的后心，努尔哈赤只觉得浑身僵硬且冰冷，看着慢慢倒下的儿子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是谁！是谁杀了本汗的爱子！”
朦胧中，只见一个身影站在远处收起了刚刚射出的弓箭，耳中还传来了这人的桀桀怪笑。
“黄台吉！是你吗？你为什么这么做？他是你的弟弟！”
耳边似乎有人在和他说着什么，但已经失去理性的努尔哈赤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挣扎着想要寻找丢失的武器，他要战斗，他要与这杀死弟弟的狗贼理论，他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对付多尔衮，为什么要对付阿巴亥，为什么要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这个逆子，逆子啊……
突然，努尔哈赤只觉得周身上下一阵轻松，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顺着这道光，他猛地睁开了禁闭多日的双眼，一下就自床上坐起了身。
茫然的看了一圈四周，努尔哈赤的眼前只跪着一脸惊愕模样的沈瑜，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寝殿，他也知道自己刚才不过就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大汗，您醒了！”
沈瑜的眼泪几乎瞬间就涌了出来，看着这个这几日来始终尽心照料自己的汉人医官，努尔哈赤一伸手，止住了他想要向外通传的举动！
“沈医官，不急，叫他们在外候着，本汗还撑得住，你来告诉我，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心知老奴不过是在金针的刺激下才有的回光返照，沈瑜当下也是不敢怠慢，赶紧将他昏迷这几日的情形向努尔哈赤做了简短的汇报。当然，沈瑜对黄台吉可是没什么好话，毕竟皇爷交代了，要尽力破坏黄台吉顺利继位的可能，如果不行，那就人为地给后金各大贝勒制造裂痕，总之不能叫他们好过就是。就连这几日阿巴亥没能给老奴问安，沈瑜都一股脑的把责任推到了黄台吉的身上，直言这罕王宫里的婢女嬷嬷们，全都借着大妃眼下不可擅里居舍，以防动了胎气的名义给阻止了下来。
听完沈瑜的叙述，努尔哈赤用力闭上了双眼，思考了片刻，他睁开双眼，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精光，“沈医官，你们汉人那位皇帝为了江山可以杀死心爱的女人，可本汗却无法做到，阿巴亥是骄纵了些，但还罪不至死。何况她现在又有了身孕，这大金汗位一旦交给了黄台吉，他们母子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本汗昏迷这几日，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黄台吉是阴损了些，可身为大金大汗，若是连这点心机和隐忍都没有，又怎能带着大金更进一步。”
沈瑜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这努尔哈赤果真不愧枭雄之姿，连选继承人的角度都与常人不同，不过沈瑜也得承认，以后金眼下的情势，若不选出一位心狠手辣之主来震慑众人，只怕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不过从沈瑜的话中，一向敏锐的努尔哈赤也觉察到了阴谋的气味，这场针对阿巴亥的阴谋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悄悄的布置了下来，所缺的，也不过是自己一死而已。
要是阿巴亥没有身孕，努尔哈赤倒是不会去给自己的继任者制造什么障碍，虽然他宠爱这个女人和她所生的几个儿子，但这一切若跟大金基业相比却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黄台吉的做法又实在叫他寒心，假如自己还能多活几年，只要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再成长几年，他又怎会操心于爱妻幼子的安危。
眼下……
长出了一口气，努尔哈赤也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这该交代的事情还是要交代的，大金以后是继续屹立不倒，还是一步步的走向灭亡，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
摆了摆手，努尔哈赤对沈瑜吩咐道：“沈医官，去吧阿巴亥母子还有代善叫进来，本汗有话跟他们讲！”
沈瑜闻言，心中就是一喜，脸上却仍旧挂着戚容应了声喏，转身向外通传去了。
努尔哈赤第一个要见阿巴亥母子跟代善，这摆明了就有托孤的心思，看来自己在他昏迷时施展的小手段还是起了作用，再加上黄台吉前番的所作所以已经在努尔哈赤的心里埋下了芥蒂，眼下也到了该收取果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