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取舍之间
辽东的鼠疫最终还是以沈阳为中心彻底的全面爆发开来,而沈阳这场本该充满欢乐气氛的庆典,竟成了鼠疫传播扩散的最好温床。
随着庆典的结束,许多戏班子跟前来沈阳看热闹和赚钱的百姓、商人们又把鼠疫带到了沈阳城的周边,短短二十几日,沈阳、铁岭、抚顺等地接连接到百姓大批感染鼠疫的奏报。
刚刚遭受瘟疫之灾的后金百姓再也无法容忍这一轮又一轮的摧残,再加上深怕女真人再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大量的辽东百姓就这样拖家带口地逃向了辽东的其他地方。
东江和辽西的近况还算好的,东江毕竟隔着一条鸭绿江,百姓们想要逃过去的难度可是不小。
辽西则是因为关宁军凶名赫赫,在历次明金交战中不仅后金八旗对待明人百姓凶残,这关宁军报复起来也一向是鸡犬不留。
但南四卫就不一样了,作为新降之地,这里无论军民其实与后金统治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家弟兄的亲兵里,足有三分之一的人就来自于刘家老家铁岭的周边,剩下的人也多有亲眷生活在后金统治区内。
再加上南四卫相较于东江和辽西并无艰险的要道可以据守,再加上辽南地区与辽西和东江相比起来相对富足。如此一来,大量的流民就这样拖家带口的向着辽南地区涌了过来。
此时已经焦头烂额的后金老爷们显然顾不上这大批逃难的流民,再加上就有那好出损招的汉族文人去向老奴献计,奉劝老奴不如任凭流民逃向南四卫。
倒不是说这群无耻之徒这么惦记着汉人百姓的死活,其不过是想借着这些极其可能携带鼠疫病毒的百姓之手去搅乱南四卫刚刚取得的大好局势。
刘家兄弟见此情形,一面勒令各军严守关防,一面派出人马去跟孙承宗、袁可立和毛文龙接洽,于是这三地密奏这才同时呈到了朱由校的面前。
看着三份东西,朱由校的内心其实很是纠结。
后金治下的百姓是流民也好,良民也罢,出于“人道主义”考量,朱由校都不应对其不闻不问。
可眼下,以大明现有的医疗水平和基础设施条件根本就承担不起鼠疫爆发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所以,对于流民,大明到底是疏导安置,还是彻底封死明金两地的接壤区域,争取将鼠疫的危害尽可能地降到最小。
只是朱由校同样担心,一旦南四卫将边境彻底封死,这后金治下百姓的民心倒是其次,这南四卫军队的军心势必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真到那时,朝廷不但会彻底失去辽地百姓的民心,南四卫也必因军心不稳而生一系列的连带问题。一旦后金抽了疯似的趁机谋攻南四卫,这南四卫的再度易手估计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合上已经快要翻烂的三本奏章,朱由校长叹一声吩咐到:“来人,传朕口谕,就说朕有要事要与老国公商议……”
将徐弘基叫来议事,实在是朱由校身边没几个能提什么正经主意的人,前阵子刚划拉出来的朱之瑜已经跟着厂卫在去京师的路上,听说这位还不太老实,还没出南直隶的地界,他居然就逃跑了三次,要不是有两位秘营高手跟着,还真不知道他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出于无奈,朱由校只好招来朱启明,开诚布公地向他表达了想要好好栽培朱之瑜的想法。
大喜过望的朱启明即震惊于那天与自己喝茶的竟然就是当今天子,更惊讶于皇帝对自家弟兄的器重,当下便修书一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向朱之瑜介绍了一遍。
朱由校也亲自写下一封勉励书信,并在信中向朱之瑜言明,即便他日后学有所成,那也必须按照吏部现有的选官制度先去地方上为百姓做出一番爷业绩才能至中枢任职。在信的末尾,朱由校又将《韩非子·显学》中的那句:“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给附在了信的最后,借以勉励他在京师好生求真学、重实干,这才堪堪将这位大才子的心给收了回来。
缓缓合上三份奏报,徐弘基微闭双目沉吟了半晌,向上拱手道:“陛下,请恕老臣斗胆,敢问陛下欲复辽东否?”
愣了一下,朱由校奇怪道:“魏国公何出此言?辽东实为大明肘腑之地,京畿完全之所凭,若终与异族之手,则何谈中兴大业!”
徐弘基眼中精芒一闪,旋即起身再拜:“既如此,恕老臣斗胆,臣请陛下摒去妇人之仁,严命南四卫、东江及辽西各部,严守关隘,不可放辽人一丁一口流窜于各处。经此数番大灾大疫,建虏必定再生祸乱,如此,我大明只需静待其变即可!”
略一思量,朱由校叹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辽地百姓何辜!”
徐弘基也跟着长叹一声,但语气却更加坚定道:“陛下明鉴,辽东之乱,虽始于建虏之叛,其症结却实因朝廷于辽地遍置军卫,且历任主官待辽人过苛,待女真过宽。再有李成梁之辈亦存玩寇自重之心,这才至有今日之困。在老臣看来,辽人不可信,女真不可驯,莫如趁此之机,舍弃辽民、空置辽土,如此一来,大明可得千里之地安置关中流民,辽东千里沃土亦可再归我手。若陛下再存仁心,仓促间但有纰漏,一旦疫情于辽东各地扩散,势必影响朝廷现有之大好局势,为大明万世计,臣请陛下三思!”
徐弘基的话,朱由校并不感到意外,大明的朝堂上一直就有这样的观点或主张,这些朝廷大佬将辽东的女真人、汉人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蒙古、朝鲜各族百姓统称为“辽人”。
辽地之祸,其根子本就是因为大明朝廷的腐败和党争自中枢向外的延伸,不然努尔哈赤就算是真神转世,也断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就创下这样的局面。
即便后来满清入关取得了天下,可就连他们自己都评价“本朝创业太易,诛戮又太重,夺取天下太过机巧……”
由此可见,只要大明不是自己作死,女真人最多只能在辽地胡乱折腾。可大明短时间内想要彻底收复辽东,在现有情况下也绝非易事。
正如徐弘基所言,明廷在辽东其实并没留下多少人心,除了部分被女真人欺压得紧地汉民百姓,辽地的世家其实更倾向于能带给他们土地和财富的后金。再加上女真人和辽东汉民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真想靠着“辽人守辽土”,只怕这地盘只会越守越小,这民心也只会越聚越少。
可朱由校毕竟有着后世人的思维,上辈子就是辽宁人的他又对这片土地存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话在内,真叫他痛下决心舍去了辽人,情感上他还真就无法接受。
见皇帝犹豫,徐弘基只好再叹道:“陛下怜惜百姓,此乃大明之幸、百姓之福,可陛下须知造福的是哪家百姓,得利的是哪里之民;易地而处,那建虏可绝不会存着陛下这般心思!再者说,陛下念着辽人,可辽西的大明百姓何辜?南四卫和东江的大明子民何辜?何以为了这群女真顺民就损失掉这些心念大明百姓的利益!”
心头猛颤了一下,朱由校瞬间就联想到了满清入关后的一系列所做所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留发不留头等等……
这些暴行暴政,不少正是这些女真顺民和满清的包衣奴才们犯下的。徐弘基说的对,易地而处,鞑子和那群顺从满清的走狗们是断然不会怜惜汉人的性命。
既然“为救千人若起瞋心杀一人仍然是恶!”,那自己便做了这恶人又当如何?
反正自己的双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即便再添一些,无非就是在地狱之中多呆上一些时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