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圣人是圣人,孔家是孔家
展开奏章看了又看,李国普居然整个人都轻轻颤抖了起来,回身将奏本递给了次辅施鳯来,他整个人便直接瘫坐在了原地。
其他几位阁臣见状,也就顾不得什么体面,全都凑到了施鳯来的身边,围着这份奏章仔细看了起来。
这份厚厚的奏本直接将衍圣公府的黑幕扒了一个底掉,自去年入冬,孔家人就把主意打到了朝廷拨付给山东民夫的钱粮上,通过上下勾结,再加上这曲阜县令本就是孔家族人,这群人不但将朝廷拨付的钱粮私扣,还买通了几个卫所将领,以高价将粮食私贩给了后金。
直到刘家兄弟以南四卫投了大明,孔家向后金的走私渠道才被掐断。可即便如此,一向贪婪成性的孔家人却仍旧扣着朝廷的钱粮不放,当代衍圣公孔衍植的儿子孔兴燮更是上窜下跳地积极联络,据说已经跟朝鲜那边的后金商人搭上了线,就等着再弄出一条新的走私线路,也好将这批粮食尽快卖到后金变现。
如果说这资敌还是小事儿,那么孔府私设公堂,只要是门下佃户、庙户跟仆役犯了“家规”,孔家便会不经有司而随意处决;再加上这里面还有衍圣公府居然以其府中名义随意向山东地方官员下达指令的事;这一切,绝对是冒犯皇权的死罪。
而且朝廷虽三令五申的禁止地方豪强兼并土地和一体纳税,但衍圣公府倚仗特权,在门下所圈之地及曲阜周边各县遍插“圣公府”旗帜,借此来阻挡朝廷征税则更是犯了朱由校的大忌。
其余如盘剥佃农租税至六七成,私抢民女,借天灾放贷,逼死人命等更是多不胜举。
虽说随便拎出任意一家的大明勋贵、官员或地方豪绅,这些罪名多多少少的也都能沾上一点,但如同衍圣公府这般,把事情全都做绝,做到极致,做到这么全的,满大明还真就是仅此一家,绝无分号了。
再算上衍圣公府参与谋逆的旧账跟逼反教民的新账,就算此番孔家想要善了,朱由校碍于面子也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孔家。
更何况,这位皇爷早就对衍圣公府不满,他又怎会放过这等能大做文章的机会。
看着阁臣们七荤八素的表情,朱由校摸了一下鼻尖,语气更是不善的问道:“都看完了?都看仔细了?”
就在一众阁臣尴尬无比,正不知该怎么接话时,随着殿外小黄门的一声通传,只见英国公张惟贤及其他七部尚书们全都迈着方步走进了大殿。
又命人把孔家那份东西给新到的大臣们传阅了一番,朱由校冷哼一声道:“好了,这看也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总要拿个章程出来!”
张惟贤闻言赶紧出班拜道:“陛下明鉴,无论这白莲教是不是孔家逼反,朝廷都要立刻发兵将其尽数剿灭,此辈以妖言惑众,若任其发展,只怕会引起京师震荡!”
点了点头,不过张惟贤刻意绕开了孔家,明显没把事儿说到朱由校想要的点子上。
又等了一会儿,见众朝臣都不说话,朱由校拍了一下桌案道:“好啊,都哑巴了吗?平日里不都挺能说的吗?张爱卿,你是礼部尚书,对衍圣公府的事儿,你有什么看法?”
被皇帝点到名字的张瑞图身子一抖,双腿一弯竟直接跪到了地上,“陛下,臣愚钝,如何去做,全凭陛下做主就是!”
“呵呵!”
这群老狐狸们又把锅甩给了自己,朱由校直接被气乐了,拿眼扫了一圈,见李国普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他直接点到:“施爱卿,你怎么看?”
眼见躲是躲不掉了,施鳯来苦笑一下上前道:“陛下,既然曲阜孔家已经败坏如斯,以臣所见,不如……不如将孔胤植除爵,其父子、族人所犯之罪,可交有司依律处置。再由其族中择一贤良之人承袭衍圣公之位!”
说了等于没说,若是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孔家,朱由校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把群臣都叫来了。
摆手叫施鳯来退下,朱由校又把目光投向了温体仁。
温体仁见皇帝看自己,知道自己也躲不过这一遭了,当下把心一横上前一步道:“陛下,以臣所见,即便朝廷再择贤良,可也难保这孔家后人不会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来给圣人抹黑。且孔家数犯谋逆、资敌等不赦之罪,既然事已至此,臣建议,永除衍圣公爵位,收回孔氏族人一切优待,改由朝廷祭祀先圣。”
眼前一亮,可还没等朱由校表态,一直沉默的房壮丽直接开口道:“陛下,臣请陛下杀温体仁以谢天下!”
唔了一声,朱由校好奇地问道:“房爱卿,但不知文卿家所犯何罪!居然还要打要杀的?”
房壮丽上前施礼道:“陛下明鉴,孔家毕竟是圣人之后,且自宋起,衍圣公之爵就从未断祀,若是依了温大人之意,这衍圣公之爵就此除于我朝,这天下文人士子会如何看待朝廷,想当年,即便是那蒙元蛮夷,也不曾断了衍圣公之爵的传承。所以臣说,这温体仁当杀!”
不怪老房这么激动,他近来为了补官缺,那简直就是操碎了心、磨破了嘴、跑断了腿,这眼看着各地恩科就要开了,要是皇帝脑袋一热,真就听了你老温的话,这天下间的读书人真就不出来做官了,那自己这个吏部尚书还有个屁用?都交给厂卫去做吗?
房壮丽的话一说完,在内阁中一向是个老好人的来宗道上前一步禀道:“陛下明鉴,以臣所见,温大人跟房大人所言皆有道理。这曲阜的孔家罪行累累,更是数次犯下了谋逆等大罪,无论是出于振国法还是维护圣人颜面,这曲阜的孔家都不能留了!”
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反应,见朱由校的表情并无明显变化,来宗道继续说道:“陛下明鉴,这孔家自宋金交战时便分为了南北二宗,这北宗自是一直于曲阜传承,而南宗则世代居于衢州,臣想说的是,既然北宗犯法,朝廷尽除北宗便是。这衍圣公的爵位,交由南宗承袭便是,如此,不仅可使圣人之嗣不绝,还可彰显我朝对圣人血脉之尊崇!”
“草!大意了!”
朱由校的心咯噔一下,他倒是把这茬忘了个一干二净。
孔门自北宋灭亡后,便一直有着南北二宗之争,后世更是对谁是孔家的嫡传正宗很是有过一番考究,朱由校虽然对他们这两家谁是孔子的嫡传兴趣不大,但来宗道所说的却又是眼下十分合理的解决方案,朱由校要是再说不行,只怕朝臣们也会猜到他这个皇帝动机不良了。
就在朱由校犹豫之时,被房壮丽狠怼了一下的温体仁也是心头火起,在他老温看来,自己无非就是迎合了一下上意,你老房至于一上来就要砍要杀的吗?
还有你来宗道,你倒是会和这稀泥,如此一来,曲阜的孔家是完蛋了,但承袭衍圣公爵位的怎么讲都是他孔家的人,那他老温家的后代子孙以后在士林间还怎么混?
现在有皇帝护着,可等他温体仁两腿一蹬之后怎么办?孔家后人里再冒出一个大能跟皇帝说他温家坏话怎么办?
他娘的,既然开了这个口子,老子就跟皇帝一条道跑到黑好了。
毕竟皇帝说了,文官只要立下大功,将来也能博下一个爵位,可文官不能马上杀敌,那这爵位怎么得?还不是得紧紧抱住皇帝的大腿才行。
想好了后,温体仁再度上前一步道:“陛下不可,臣方才已经言明,即便以南宗再立衍圣公之爵,又怎保其后人再犯下有辱圣人贤明之事!且圣人是圣人,孔家是孔家,吾等名教子弟,所尊所学者,乃是圣人之学、圣人之精神,而不是恭恭敬敬孔庙之中那几尊泥胎和孔家后人。臣还是那句话,永除衍圣公爵位,收回孔氏族人一切优待,改由朝廷祭祀先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