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不能待了
姜宏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徐家在山东、河北、山西一带走镖多年,无论是绿林还是官府,徐家都是能说上话的地方大族。
且徐家历任家主皆以仗义疏财闻名江湖,对黑白两道的朋友一向不吝财帛。今天这打死徐家太爷的,也就仗着是衍圣公府的家奴,不然就靠着徐家门下几百弟子,早就给这行凶之人剥皮抽筋、吊在树上示众了。
可论起今日之事,孔家这十几个家奴也颇有那么一点委屈,以徐家太爷的身份,孔家这十几个奴才自是不敢主动招惹的。他们今天先是与几家佃农发生了争执,偏偏徐家太爷打此路过,一见这架势,一向喜好打抱不平的徐老太爷便上前跟他们理论起来。
一开始,这群奴才还不敢招惹这位脾气火爆的徐老爷子,可偏有那好事之徒,指名道姓嚷嚷着就是他们衍圣公府的少爷孔兴燮勾结粮草转运司,将朝廷发给曲阜、兖州和周边十几个县的民夫口粮悄悄走私给了女真鞑子。
仗着衍圣公府在曲阜周边的恶名,孔家的家奴们对此自是不屑一顾,可这人却是越说越激动,不仅说得有鼻子有眼,更是把孔家谁人经手、买了多少米粮、经哪出转运的事儿全都点了一个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的百姓把怒气全都撒向了孔家这群人,而带队催租的孔府管事显然是个知道一点内情的,见那人居然说得如此清楚,大惊之下更是又羞又恼,结果脑子一热,居然就指使着手下想要上去抓人。
可那叫喊之人却滑溜的像条泥鳅,上窜下跳间不仅没叫孔家的人得了手,反叫他抽冷子给撂倒了三四个,孔家管家当下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大骂这群家奴废物的同时,居然抄起一把地上立着的柴刀就冲了上去。
眼见孔府奴才们欺负百姓,徐老爷子自是不愿看着乡邻受欺,于是就领着几个随从上去拉架。
但管家本就是在乡里横行惯了的,开始也是顾及徐家门里都是习武之人,多少的想留点颜面,可这徐老爷子摆明就是拉偏架,激动之下就招呼手下先动起了手。
徐老爷子这边虽说人少,但仗着一身功夫和周围百姓帮衬,孔家的奴才们根本就没讨到半点便宜。
混乱中,不知何处飞来的半块砖头竟直接砸在了管家的眼眶上,被鲜血糊了一脸的管家立刻就失去了理智,挥舞着手里的柴刀就冲向了对面。
好巧不巧的,徐老爷子偏偏此时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就跌向了迎面冲过来的管家,锋利的柴刀又好巧不巧的正砍在了老爷子的脖颈上,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徐老爷子已经倒在血泊里,身子抽动了几下便直接咽了气。
见出了人命,混乱的人群立刻就向着四下散去,可更好巧不巧的,兖州府的十几个差役奉命来抓民壮,一听出了人命,又见死的是本地大族中的徐家太爷,不由分说就先把一干人等全都索拿到了府衙。
而兖州知府张可万一听事情牵扯到了衍圣公府跟徐家,竟直接吓得躲到了府衙内院,他这边刚刚藏好,气势汹汹的徐家人便抬着老太爷的尸体围了府衙大门来讨说法。
一听徐家人到了,胆小怕事的张可万顿时更慌,一面叫人把府衙大门堵死,一面派出几个心腹衙役翻墙而出,连忙去向本地卫所跟锦衣卫求援。
但今天的事情就是这般巧了,兖州府的卫所驻军前几日刚刚接到大都督府的调令,连同治下十几个县的驻军,全都跑到了济南府去参加什么“集训”。
据留守的十几个老弱士卒说,这里的驻军百户不但带走了全部将士,临行前还把库存火器火药全都装上大车运走。
这次集训不但是大都督府的命令,前来巡视的更是有都指挥使一级的高级将领。按照惯例,这等规模的集训,再有十天半月只怕也完不了,直接就把求援的衙役给打发了。
无奈之下,这几个衙役才慌慌张张地来到锦衣卫所求援,只盼着这支兖州最后的朝廷武装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赶紧去给自家老爷解围。
稍冷静一下,似是想到什么,姜宏松开拎着小旗官的双手,返身坐到了一旁椅子上琢磨起了事来。
“大人?”
见自家百户迟迟没个动静,这传话的小旗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一句。
唔了一声,姜宏似是才回过神来一般,又想了一下,只见他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一副轻松模样地说道:“张大人这是反应过度哩!他也不想想,没有五军都督府或者袁大都督的令谕,他一个文官,就敢擅调兵马去弹压百姓,那可是要丢官帽的。”
“再说,老子不过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咱这卫所里就是算上做饭的伙房,那也不过百十口人不到,莫说徐家那群莽夫,就算几百个普通百姓,咱老姜也是爱莫能助。”
“何况徐家又是苦主,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衍圣公府若是有个交待,徐六如只怕也不会再来寻事!你去把老子的原话转达给那衙役,孔家在兖州也是有族人的,只要是那几个有头脸的出来表个态,再把这行凶之人交出来也就是了!”
微微一愣,这小旗官虽然觉得自家大人说得在理,可心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味,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只好告了声退,赶忙去前院传话了。
只见这小旗官前脚刚迈出院门,姜宏整个人忽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当下就在这不大的院里来来回回地走起了圈。
直到传令的小旗返回复命,姜宏这才停下脚步,向着前院扫了一眼,见没人跟来,把身子凑近问道:“打发掉了?”
小旗官到这个时候也觉察到了事情不对,忙拱手道:“打发了,属下愚钝,不知大人这般却是作何?”
姜宏先呼出一口浊气,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蹊跷,要说没人在里面捣鬼,那才是咄咄怪事!你再仔细想想,凡是有欠下民夫钱粮的地方,又都是哪几个府县?其间可有何联系?”
略想了一下,这小旗官恍然大悟似地一拍大腿说道:“我的天爷,还是大人您考虑的周到,这些府县,可不都是衍圣公府的人在打点!我滴个乖乖,哪个老爷这么大的手笔,竟把主意打到了衍圣公的头上?”
姜宏苦笑一下,以他在锦衣卫多年的经历看,别说是他山东锦衣卫,就算是京师里凶名在外的田、许二位大人,那也是不敢擅自去捅衍圣公府这个马蜂窝,真是有人动了这等心思,也只有自己这群鹰犬的那位主子了。
“这兖州不能留了,赶紧召集弟兄们,先将家小送出城去,好在咱们在山中有个据点,先把妻儿老小都安置在那里好了!”
“你的家中就你一人,家里那些破烂也不用要了,立刻骑上快马,速去曲阜探个究竟。一有消息,便去据点找寻我等就是!”
眼见事情苗头不对,姜宏也只能先如此做了,但职责所在,叫他把手下人全都撤出兖州地界他也是不敢的,只能先退到山里的据点,静观其变也就是了。
见姜宏说的严肃,这小旗也不敢怠慢,转身就要去备马。
就在此时,院门再次被人推开,只见一个精瘦的黄脸中年人挂着笑意,顺着两名力士推开的大门向内走了进来。
心急如麻的姜宏张嘴正要骂上两句,可一看清来人,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脚底下更是连迈数步,迎着来人就要行上一个大礼。
“我的解五爷,您老来了怎不知会一声,兄弟正要去寻你哩!”
被称作五爷的人怪笑两声,先一把扶起了姜宏,紧接着笑骂道:“老子在外面可是听了个分明,你小子还是这般滑头。怎么?嗅出这里面的事情不对了?”
示意手下先退,姜宏一把拉起解五的一只手道:“我的好哥哥,您快别卖关子了,此间不是讲话之地,咱们屋里去说!”
按住姜宏的手腕,解五把头凑近道:“还去个屁的屋里,老子既然到了,你小子应该也吧嗒出了味道,事情已经到了这步,老子也就不瞒着你了……”
抬手指了指天空,解五压低了声音道:“此间之事,都是那位爷的意思,明着告诉你吧,这徐家可不简单,明着做走镖营生,暗地里,他徐家门里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那白莲教的余孽。”
惊得瞪大了眼睛,姜宏的整张脸都吓得没了一丝血色。
各地的锦衣卫所,干的就是侦缉地勾当,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就有这么一群白莲教余孽,这一个失察的罪名他姜宏怕是脱不开了!
干笑两声,解五自嘲般继续说道:“此事怪不得你,那徐六如行事素来诡秘,你这最多就是个灯下黑,也不瞒你,这条消息,还是西厂那几位供奉老爷们探到的,上面又有大动作,所以才刻意把消息给瞒了下来!”
倒吸了一口凉气,姜宏问道:“我的五爷,您可不要诓我,上面这般做,这一旦激起民变……”
做了个嘘的手势,解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老子看在你我同门的份上,这才寻个由头亲自到了兖州,实话与你说吧,上面的意思,这把火那是一定要烧到孔家身上的。也不光这曲阜和兖州,周边的卫所士卒早就汇合到了一起,登州那边也早就布置下了大军,只要这帮白莲教的愚夫愚妇们得了手,朝廷自会把他们一勺烩了。”
见姜宏还要问,解五直接说道:“要不是这白莲教余孽实在太过分散,朝廷也断然不会出此下策,还有,这十几个府县的知府跟县令无一不是孔家铁杆,朝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聚到了曲阜周边,为的就是将孔家在山东连根拔起。只是这动手的,只能是这群无君无父的白莲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