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二度入辽
伸手拦过一片飘落的雪花，指尖传来的冰凉感觉一直蔓延到心脏，将心绪一下就带到了窗外玉树琼枝、白雪皑皑的世界，面前的画面突然与前世某次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重叠，令朱由校一下就产生了一丝不真实感。
来到这个时空已大半年，初来乍到的怯懦跟软弱，也已在遭受连番的阴谋和算计中被碾压得无影无踪，虽仍会想起上一世的亲朋，但他们的音容相貌又在灵魂不断交融下已经变得逐渐模糊。
弹去指尖融成的水珠，把心底这最后一丝柔软掩盖好，朱由校转身看着屋内的众将士一笑道：“咱们已经在大宁休整了五日，大家都说说，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马祥麟和卢象升对视了一眼，屋内的众人除了方正化和李永贞外，能够知晓京中局势的也就只有他们二人，但两人又实在猜不出陛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都选择了暂时沉默。
天子劳师亲征，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叫臣子十分犯难的事情，若是王师大胜一切自然好说，若是稍有差池，这些做臣子和将领的除了战死疆场其实也没什么再好的出路。
而眼下，朱由校亲领大军转战千里，不但收复了青城、大宁两个在漠北十分重要的据点，还在汎河城、辽河两次大战中力挫奴酋努尔哈赤，更是把老奴的寝殿罕王宫给轰成了白地，这等战绩，放在任何时候也足够皇帝本人和随军将士夸耀武功，若在此时班师回朝，对皇帝和三军将士其实都是最好的选择；但皇帝突有此问，则说明皇帝本人对下一步的计划又有了新的想法，但身为臣子，此时要是提出返京，大概率会与陛下想法相违，要是提出继续作战，一旦沙场之上皇帝有了闪失，臣子都会成为盈盈诸公口诛笔伐的对象，所以这下一步该怎么做，还是应该皇帝本人来说才最为恰当。
摸了摸鼻尖，朱由校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向方正化摆了摆手，老方忙向皇帝施了一礼，又缓缓的自怀中摸出了一封军报递到了卢象升的手中。
摸着面前的茶盏，朱由校继续说道：“诸位爱卿都看一下，这是今早八百里加急自孙师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
待座中众将传阅完毕，大字不识一筐的呼延震和猛如虎从始至终都是一头雾水，被朱由校逼着在西苑认了几天大字的张献忠和金大则凑到了一起，正费劲巴力地挑着自己认识的字。
卢象升略一沉吟，捋须笑道：“袁阁老的动作还真是够快，老奴刚撤走驻守辽南的鞑子，袁师就把双岛至长生岛一线的诸岛全都捏在了手里，照这个速度，只怕再有两月，这南四卫外围大小岛屿便会再回我大明掌控。”
“孙阁老这边的计划也足够大胆，祖大寿已将黄台吉的大军死死拖在了大凌河城下二十多日，赵率教、满桂和吴襄均已做好了发动突袭的准备，看来这四贝勒的日子也要不好过喽！”
与八旗精锐苦战一日的马祥麟却并不像卢象升这样乐观，自看完了军报，马祥麟便一直紧锁眉头，此时更是有些担忧的说道：“黄台吉麾下兵马实力并不弱于与我等交战的老奴，非是马某长敌锐气，但若说战力，辽东除了关宁铁骑，某真不认为满总兵的京营能够在野战中击败鞑子，赵总兵的帐下精锐又几乎都被曹将军带到了宣府，此消彼长下，这一战胜负，某看还在五五之数！”
张之极本就对辽东形势不太了解，现在更是只对静塞军的炮兵感兴趣，在他张小公爷看来，陛下命他轰平哪里他就轰平哪里就是，什么战力不战力的在他的大炮面前都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见众人全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朱由校这才放下手中茶盏，手指敲击了一下桌面说道：“卢爱卿和马爱卿说的都没错，今天在座的，包括方卿和永贞，都是随朕出生入死的生死弟兄，有的事情，你们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道，今天朕也就不瞒大家，就将此番对辽东的整个谋划全盘托出就是！”
话音一落，方正化转身便拉开背后的一幅辽东地图，朱由校拿起桌案上一支未蘸墨的毛笔，在图上轻点道：“镇守南四卫的刘兴祚弟兄，其实早就暗中投靠了大明，袁师先前炮轰沿海诸岛的行动，其实就是在配合刘家兄弟向永宁、复州、红嘴堡一线迁徙汉民和军队的行动；而老奴新败，复仇心切的情况下，居然十分配合的把驻守辽南的大部分鞑子全都调回了沈阳，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要袁师那边谋划得当，克复辽南指日可待！”
除了少数知道内情之人，屋内不少将领还是不清楚皇帝居然早就埋下了刘兴祚这么一个暗桩，听到皇帝如此一说，众人的兴致一下就高了几分。
见此情形，朱由校笑了一下，又把笔尖指向了东江方向：“在铁山堡，率部与毛文龙对峙的正是刘兴祚部。硕托这个匹夫已经攻下了平壤城，现在正躲在城里做着他割据称雄的春秋大梦，但为大明万世计，这个匹夫还是要多留上几日……”
眼角的余光瞥见更多的人正顶着一脑门子的问号看向自己，朱由校顿了一下笑说道：“多留他硕托几日，也是袁师那边传来了消息，朝鲜的李倧终于坐不住了，现在汉阳方面已经纠集起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正慢悠悠的开赴平壤，在平壤城的东北面，咸镜道和江原道的守备也集结起了一支人数约两万的义军正开往平壤……所以，硕托这个屠夫咱们暂时还不能动，起码也得等他硕托贝勒跟朝鲜这群虾兵蟹将打上一个两败俱伤后，我大明王师才好吊民伐罪才是。”
算计朝鲜，谋求平壤以北全部土地的计划，本就是朱由校与少数近臣的密谋，但今天屋内的众人都是跟着皇帝从尸山血海里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在这群人看来，自家皇爷既然看上了你朝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李倧就该老老实实地双手奉上才是正理，现在倒好，皇爷他老人家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咱大明到最后也就得了你屁大点的地方，这便是你李倧不懂事，大爷们没领着麾下儿郎把你从炕上拎下来喂狗，那还是看你朝鲜君臣这么多年对大明还算孝顺的份上，你个蕞尔小国的国主就躲在桌子底下偷着乐去吧。
很是满意屋内众人并未提出异议，朱由校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所以朝鲜之事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硕托跟朝鲜人多掐上几日，毛文龙跟刘兴祚立马就能合兵一处把他硕托贝勒彻底绞杀在朝鲜境内；眼下最要紧的，其实还是辽西……”
用力点了点大凌河城的位置，“这里，祖大寿已经硬抗了黄台吉的主力二十多天，虽然在右屯卫给黄台吉好好听了个响，但正如瑞征所言，咱大明在这里的军力，与他黄台吉相比还是不够看。”
“莽古尔泰虽因与黄台吉不和，在攻城战中并没尽全力，但吴襄所部需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一支几乎齐装满员的正蓝旗军队。”
“而靠着满桂的京营跟赵率教那点人马想要挡他黄台吉的路也是很难，所以，依朕所想，咱们君臣应该立刻沿辽河而下，经西平堡，直接穿插到他四贝勒的身后。”
眉头一皱，一直表现不太积极的张之极再也按捺不住，向朱由校示意了一下，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之极赶忙问道：“陛下，按照军报所讲，孙阁老将在五天后全面围歼黄台吉，咱们就算再快，也绝没可能在五天时间内把大炮拉到辽西去啊？”
冲着张之极笑了笑，朱由校慢悠悠地说道：“嗯！说的不错，但朕可没说，此战会带上大炮一起行动！”
“啊！？”张之极闻言，险些没将手里的茶盏打落，很是摆出一副便秘模样问道：“陛下，这一下没了炮兵……”
摆了摆手，朱由校道：“咱们从辽河退到大宁这一路你也看到了，这最拖累大军行进速度的就是这百十来门火炮，平时还好说，一遇泥沼，这些大炮时不时就会深陷泥巴坑里，极为耽搁行程。
听皇帝如此说，他张小公爷也知道，己方炮车确实在这等需要速度的奔袭中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便只好在马祥麟等骑兵将领挑衅目光里悻悻地回到了自己座位。
见众人没有了异议，朱由校也就懒得再去解释什么，等众人全部散去，整个大宁城内的明军立刻就开始忙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