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平壤城破
朴素直一夜的梦境几乎全是白天城头血战的场景象；朝鲜久无战事，平壤城更是安享了二十多年的太平，别说士兵，连他这位在朝鲜世家子弟中向来以勇武筑城的将领对这种强度的战争也是毫无准备。
万幸的是，朴素直自从三年前来到平壤，对城中守军的训备倒是一直没有落下，要不是这样，只怕昨日这城就已经破了。
白天的战斗中，不止是他守卫的北门遭受到了建虏猛烈地攻击，其他三门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佟普汉进攻的东门更是打得惨烈异常，尤其是佟家以数百族中子弟组成的干死队，更是数次攻上了东城的城墙上。
最后，还是东门守将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先把火油泼洒到了城上，又一把火烧了过去这才阻止住了汉军营的攻势。
经此一战，平壤城的三千守军足足阵亡了七百人，五百多名伤员也是无法再战，原本负责在城墙内熬金汁和搬运守城器械的两千青壮已经全部分发了武器准备登城作战。
稍叫朴素直安心的是，城内的统兵主将郑光峻，这位本是文官，却被西人党任命为平壤兵马节度使的郑大人在昨天的建虏炮击中竟然被炮声活活吓死在了床榻上；而城主李跋，这位养尊处优的李家宗室在失去了这位靠山后，在众将愤怒的目光威逼下终于交出了护卫自己宅邸的一百三十名火枪兵。
与众将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朴素直决定把火枪兵一分为二，五十名被他派往了东城，剩下的全部留在了自己这边对付硕托的主力。
郑光峻一死，城内的守军便全部以朴素直这位世家出身的将领为尊，再加上北门的战况也确实惨烈，众人也都明白，如果白天换成自己来守，只怕早就被建虏打穿了城防才是。
天刚蒙蒙亮，睡不着的朴素直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又巡视了一下各门的准备情况，等他来到北门时，城下的建虏大营里已经燃起了阵阵炊烟，他知道，等吃过了战饭，建虏便又要开始发动进攻了。
城中被征调起来的百姓将一捆捆箭支和一块块连夜砸出来的滚木礌石运送到了城头，朴素直看到，当每个人看到城下的敌军大营时，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悠扬的牛角号声在后金军的营地上空响起，足足一万名将士在营前列好了攻击的方阵，城上和城下的空气也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剩下的三门火炮还是被硕托留在了自己的北门，今天，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攻下这座平壤城的，一旦在这里拖延的久了，朝鲜派来的援军暂且不论，明人那边会作出何种反应可是他硕托贝勒一定要考虑的。
纵马在军阵前疾驰了两趟，硕托仓啷一声拔刀在手，对着军阵高呼道：“诸位将士，看到这平壤城周边的土地了吗？只要攻下这座平壤城，除了城中的女子财货，每杀死一个守军，本贝勒就将这周边五亩耕田赏给你。”
“杀敌破城，就在今日！”
“轰……”
随着硕托的话音落下，整个汉军营都爆发出了一阵震天动地的怒吼，一众士卒将领看着平壤城的双眼里更是迸射出了一道道贪婪的目光。
隆隆的战鼓声响起，在一千多正蓝旗女真悍卒的呵斥声中，足有三千多的朝鲜百姓手持木棍、铁叉和一些锈迹斑斑的刀剑缓缓的走到了军阵最前面。
建虏捕获的朝鲜百姓在昨天的一战中被自己家的军队足足杀掉了三千多人，这剩下的六千多百姓被硕托留下了一半，并全部发给了一些简易的武器和攻城梯。
硕托还亲自告诉他们，只要能帮助大金攻破平壤城，大金不但会留下他们和家人的性命，那屠城分地的军令对他们也同样有效。
被恐惧支配了数日的朝鲜百姓虽然怕死，但只要还有一丝生的可能，他们此时却哪里去管什么大义。
尤其是这些百姓里有一大半的人本就是城外地主和城中老爷们的佃农，受够了欺压的他们在看到后金兵把原本高高在上的地主老爷们开膛破肚，把一个个粉白如玉的贵人女眷压在身下时，他们的心里竟然还产生了一些报复的快感。
今天一早，饿了几天的他们还破天荒的每人都分到了半块干饼，叫这群朝鲜百姓对硕托更是生出了一丝感激涕零的心态；在他们看来，要是真换成这个大金贝勒来统治平壤或者朝鲜，也许对他们来说还真不一定会是什么坏事。
随着战鼓声越发的急促，这支由朝鲜本国百姓组成的炮灰军终于动了，看着密密麻麻越来越近的人群，朴素直居然发现这些人的脚步和阵型虽然凌乱不堪，但大多数人的眼神中竟然还带着一丝决绝和坚毅。
“弓箭准备！”
虽然不知道女真人的主将究竟给这些百姓灌下了什么迷魂汤，但朴素直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叫这群人再接近城墙了，因为他看到，就在虏兵箭阵的最前面，足有三百名各持火器的士卒已经随着箭阵的前移，紧紧地跟在了这群炮灰的后面。
五十步，随着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不知是谁当先喊了一声，充作炮灰的朝鲜百姓中突然就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铺天盖地的炮灰军顿时如同洪水一般涌向了城墙。
“将军！”
亲兵看到这番情形，赶紧向着朴素直大喊道。
“放箭！”
看到已经有几十把攻城梯被搭上了城头，朴素直终于舍弃掉了心里最后的一丝不忍，向着部下发出了射击的指令。
箭似飞蝗，进攻的人群里顿时惨叫一片，可受伤的人还没等到起身，便会被无数双脚狠狠地踏在地上；这群朝鲜百姓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破城、活下去、抢粮食……
炮灰兵一波接一波地倒在了城下，随着守军又将石头和滚木砸到城下，城下很快便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尸体。
可这些炮灰的作用却是已经充分地发挥了出来，靠着他们的掩护，建虏的箭阵终于移动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在将领的指挥下，已经准备对城上的守军发动压制。
“刀盾兵、长枪兵出列，把那些登到梯子上的百姓赶下去！”
“弓箭手，别去管那些近距离的百姓，给老子覆盖敌阵的后面。”
“炮手，瞄准敌方箭阵，听我号令再发！”
朴素直还真没想到，硕托一上来就给自己送上了这么一份“大礼”，这群虏兵居然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一上来就直接动了真格的。
随着一道道的军令，守军的刀盾兵对着自己的族人挥出了手里的大刀，一声声的惨叫中，无数的人头和断肢带起一道道血柱子被甩飞到了半空，杀红了眼的朝鲜士兵不断用手中的长枪向着梯子上的百姓进行突刺，越来越多的尸体就这样不断地从城头和梯子上落下。
建虏的箭阵终于发动了，两轮密集的箭雨落下，城头的守军全都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刚刚被赶下去的炮灰们又嗷嗷嚎叫着冲了上来。
“开炮，轰击敌人的箭阵！”
不能再等了，硕托发动箭阵的时机非常的巧妙，要是再挨上几轮，只怕这群不要命的百姓还真得就能冲上城来。
轰隆声中，三发炮弹正好打到了虏兵的箭阵中，另外两发却是失了准头，但也在炮灰军的后方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可令朴素直没想到的是，敌人的弓箭手居然就这么悍不畏死，短暂的慌乱后，又在将领的指挥下结成了数个线阵，继续持续不断地向着城头进行抛射。
看到敌方变阵，朴素直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就在他想要炮手赶快转移阵地时，后金的军阵前，在那几个他原本以为是攻城锤的大车上，几十个汉军营的士卒在听到炮响后便迅速跳下车来，一把扯掉了车上用作伪装的大布。
三门漆黑的炮筒在汉军营士卒的调整下迅速瞄准了守军炮手刚才发炮的方向，没用任何人发令，三发炮弹在轰鸣声中带着尖啸便朝着城头飞了过来。
城墙上三声巨响传来，二十几名朝鲜炮手当场惨死，一个刚才还在清理炮膛的士兵直接被轰飞了脑袋，身体拖着空空腔子又向前迈了一步这才倒在了地上。
负责指挥炮手的亲兵队长则被飞溅的弹片削折了手臂，一条胳膊正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就这样耷拉在肩膀上。
“这是……这是大明的开花弹。”
身为朝鲜的武将世家朴素直，自是知道大明有一种威力巨大的开花弹；只是没想到硕托居然还跟自己藏了这么一手。
明军的开花弹，后金也是有一点存货的，只是这玩意运输时实在太爱发生意外，而且实战中操作起来更是麻烦，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炸膛，所以无论在明军和后金的炮兵里都是极少应用的。
而硕托这次带来的开花弹只有十颗，这还是在刘兴祚和佟普汉极力规劝下他才带上的，倒是没想到，三发开花弹下去，不但轰碎了朝鲜人的两门火炮，居然还给守军造成了如此大的杀伤。
稍一愣神，朴素直赶紧命令剩下的三个炮位赶紧转移，尤其的各个炮位之间的距离一定要足够远，自己可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了。
望着守军被轰炸后的凄惨模样，硕托大笑道：“下贱的朝鲜人，这回知道本贝勒的厉害了吧！”
“开炮！趁着他们的炮手还没准备好，给老子轰平了他们。”
发现守军正在转移炮位，硕托可不会放过这等大好的机会，赶紧命令炮手对着城头继续轰击。
一发开花弹，两发实心弹又轰在了城头，连同着十几个已经冲到城头的朝鲜百姓，城上顿时被炸得好一片血肉模糊；一处夜里刚刚修补上的城垛也被一发实心弹直接砸开了缺口，城下的炮灰们已经把梯子搭了上去。
“浇火油和金汁，不要怜悯，烧死他们！”
火油是为了烧毁梯子的，平壤城的火油本就不多，昨日东城的一把火又用去了三成；可眼下的局势也顾不得许多，只有先把这一轮的攻击扛住后再说吧！
无数的陶罐被守军从城头丢了下去，还有的被直接砸到了攻城梯上和正在攀爬的百姓身上，一股股刺鼻的味道刚一散开，朝鲜弓箭手的火箭便朝着刚才扔出陶罐的方向射了过去。
“嘭！”
箭支上的火苗一遇到油，瞬间便将城头和城下引燃成了一片火海，无数趴在攻城梯上的朝鲜百姓顿时变成了一个个的火球，发出了一声声不似人嚎的惨叫。
早就听佟普汉说过这火油威力的硕托冷冷一笑，一挥手，建虏的箭阵再变，这次的目标却是那群正在向后撤退的朝鲜百姓。
“贝勒爷有令，临阵退却者，杀无赦！”
一名汉军营左领按着腰刀，用朝鲜话冲着一众朝鲜百姓怒喝道。
就在一众朝鲜炮灰犹豫着是进是退的时候，自平壤城的东面却是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城上的朴素直和城下的硕托同时向着巨响发出的方向望去；不同的是，硕托的脸上却是挂着一抹残忍的阴笑。
“来人，去看看东门发生了什么！”
朴素直唤过一名亲兵，赶紧吩咐道。
城下，又是一阵紧凑的战鼓声响起，几百个身披棉被，扛着麻袋的朝鲜百姓被驱赶出了军阵，这是最后的三百名朝鲜百姓，他们的任务，便是用身上背着的沙土，给攻击的部队蹚灭眼前正在燃烧的大火。
硕托的本阵也终于动了，五千汉军营士卒被分成几十队，已经做好了发起最后冲锋的准备。
“大金的勇士们！无数的金银财宝和女人就在你们眼前的这座城里，冲进去，杀光他们的男人，里面的一切便都是你们的；杀啊！”
随着最后的一声怒吼，硕托一马当先的就冲了出去，他麾下正蓝旗的八个牛录竟然全部脱去了厚重的铠甲，每个人只拿了一个盾牌防身，全部嗷嗷叫唤着跟上了自己的主子。
震天的喊杀中，那群原本愣在原地的朝鲜百姓们也不再犹豫，他们没有沙袋和打湿的棉被，竟不知在谁的带领下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兜起地上能够挖动的沙土就冲了过去。
他们知道，一旦被身后这群发疯的虏兵赶上，这些凶神一般的悍卒只会因自己碍事一刀砍了自己，只有向前，向着城头冲去，也许自己还能搏下一条性命。
就在朴素直拔刀在手，正要带人拼命的时候，那名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兵和另一个浑身血污的朝鲜下级军官慌张地爬上了城头。
亲兵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脸悲戚地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东门，东门破了……”
“啊！”
朴素直听到这个噩耗，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四周的一切事物竟突然变得扭曲起来，仰头便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