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范文程献计
过了大半个时辰,一包衣阿哈将门帘挑起,先给盘腿坐在炕上的黄台吉施过礼,这才小心禀报道:“主子,范先生到了!”
正闭目养神的黄台吉眼皮一抬,瞄了门口一眼,他也不说话,从鼻孔里发出“嗯”的一声,就算是应了。
没错,黄台吉虽然很看重范文程的才学,但骨子里还是十分看不起这个主动贴过来,狠舔汗阿玛脚面的狗东西。
何况他范文程现今不过是汗阿玛帐下一不入流的文员,压根就没有正式官衔,自己屈尊降贵的能召见他那都是给他范文程脸了。
再加上,他范先生名义上可是大贝勒代善正红旗里的奴才,这自己向他问计之前,怎么地也要好好敲打他一番才是。
那包衣阿哈得了主子的许可,站在门口略一躬身,对着门外作了个请的手势,当下便引着一面皮粉白、相貌清秀、身材高大的年轻文士进得了屋内。
等范文程对炕上的大金国四贝勒行过大礼,黄台吉先开口道:“范先生,今召你过来,实乃本贝勒心中苦闷;放眼大金,这一众汉臣里也唯有先生之才能为本贝勒解疑,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范文程自打进了屋内,就这么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在一旁,当听得这位最有权势的大金四贝勒竟如此高看自己,自诩为范文正公十七世孙的他,顿时在心里便升起一股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
也不怪这范文程会如此激动,自万历四十三年老奴攻克抚顺时,他范文程与兄长范文寀便主动投到了老奴麾下。
可老奴虽然当着众贝勒的面说他是“名臣子孙”,但他范先生在后金的身份终不过是个牛录下人,属贱籍,也就是最下等的包衣奴才。
这些年来,别说大金这些位高权重的贝勒贝子从没拿正眼看过他,就是一般的旗人,对他也是百般羞辱,所以黄台吉冷不丁的对他这般客气,还把他比作汉臣“第一”,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也就不起怪了。
当下,范文程先向着黄台吉毕恭毕敬的又行了个大礼,这才正身说道:“蒙贝勒爷抬爱,奴才定尽心竭智,但不知贝勒爷因何事烦恼?”
先抬眼看了范文程一阵,等看得他浑身都不自在了,黄台吉这才问道:“先生可知那孙承宗?”
范文程闻言,眉头先是一皱,紧接着小心答道:“回贝勒爷的话,此人于辽东颇多威望,奴才自是知道的。”
“嗯!这孙承宗又回辽东了。”
黄台吉将身子正了正,一旁伺候的包衣阿哈见状,赶忙上前在他背后塞上了一个靠垫。
调整了一下坐姿,黄台吉继续说道:“自打这孙蛮子回了辽东,对我大金那是严防死守,东江的毛文龙部近来又一反常态,不时派兵袭扰辽南,也是着实可恨!”
范文程愕然,心里着您这说得岂不都是废话,且不说这孙承宗,单就那毛文龙,这么多年,他几时的消停过?哪次大金这边有事,他东江军要是不在后面怼上一杠子,那还是他毛文龙的做派吗?
眼珠一转,范文程再次施礼拜道:“贝勒爷恕罪,此乃军国大事,奴才不过大汗帐下一文员尔,自是不敢多言。”
“恁你娘嘞!什么狗屁的名臣之后!还不照样想在本贝勒这里邀买好处?”
听范文程如此说,黄台吉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心里虽然不爽,可脸上那副刚吃下蜜枣般的笑容却是没变,黄台吉笑呵呵地说道:“本贝勒知道,先生一直苦于奴籍,若先生能助我谋成大事,到时本贝勒愿为先生捐金,以助先生脱籍。”
哟!这下,范文程那是大喜过望,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道:“若如此,奴才当为四贝勒爷马首是瞻,贝勒爷但有所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说罢,竟砰砰砰地向着黄台吉磕起头来。
直到范文程连磕了二十几个响头,黄台吉这才向一旁的包衣阿哈使了个眼色,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这是作何?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在那包衣阿哈的搀扶下,范文程这才抹着眼泪站起了身,对黄台吉更是一脸的感激神色。
点了点头,见拿捏的差不多了,黄台吉把话绕回了正题:“不瞒先生,本贝勒所忧者,一为汗阿玛的身体;这二来,便是那八家晋商被蛮子皇帝查抄后,我大金就没了这一应粮草和物资的进项;再加上前有孙承宗这条恶犬守着辽东门户,后面又有毛文龙这头饿狼不时袭扰;以目前形势,我大金该如何破局,还请先生教我!”
哎!这才对嘛!什么大汗的身体,以你四贝勒现在的实力,大汗要是两腿一蹬,你黄台吉该最为高兴才是。
至于什么大金缺少物资,那就更他娘的是笑话!
依着这大金惯例,没了粮食只要在这辽东大地上抢他几拨也就有了,这八旗子弟什么时候拿着汉人尼堪当过人看?那老奴不也是一边吹捧“恩养尼堪”,另一边却对辽地汉民大肆屠戮吗?
说白了,还不是你四贝勒爷眼见大汗身体日益康复,而代善这个大贝勒又隐隐有重新得宠的趋势,已经感觉到一丝威胁罢了!
至于那八大晋商,在沈阳城里谁不知道,这八条狗那就是你黄台吉背后的金主和与大汗邀功的手段。
你这不过是要自己给出个主意,该怎么做才能保持住手里的权势和地位才对。
想清楚各中关节,范文程略一思量,恭恭敬敬地答道:“回贝勒爷,依奴才愚见,我大金欲打破当下困局,还应在东江毛文龙处多下功夫才是!”
“唔!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黄台吉听了,先是眼前一亮,对范文程也是更加客气。
“贝勒爷明鉴,东江于我大金,形势足以牵制;东江在,无论其是守是攻,我大金皆会有如鲠在喉之感;且东江存一日,则朝鲜之心必向明廷,奴才以为,欲破当前困局,莫如集中粮草军马,倾全力扫平东江方为上策!”
范文程见表现的机会来了,当下也就不再假意客气,向黄台吉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嗯!只是依着先生,若那孙蛮子来攻,则又当如何?”
黄台吉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范文程倒是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奴才以为,东江向来兵少,毛文龙其人又无大略,其数与我大金对阵,亦是败多胜少;此番欲取之,当以汉军旗为主,攻若顺,则一鼓而下,不顺,可困其于一隅;久之,其众必疲,当此时,复遣一汉将即可招其部矣。”
“至于孙承宗部,贝勒爷可亲领八旗主力,遣一悍将攻其所必救,其若来,可于半途击之,以我八旗兵锋,必可一鼓而下!其若不来,则辽东人心尽失,于我大金百益无害!”
黄台吉听完,心中也觉得此计不错,可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即便如此,若朝鲜阴助毛文龙部,那又该如何?”
范文程闻言一笑,对黄台吉拱手施礼道:“奴才以为,可先遣使者往朝鲜,责其国主奉我大金为宗主,如此一来,则东江之补尽断。我大军亦可大张声势,威吓朝鲜,更与其言明,如若不从,我大金天兵一到,其宗庙社稷必为齑粉!”
“哈哈哈!好!先生之计,甚合吾心!”
黄台吉当下也是抚掌大笑,倒真真觉得这范文程的主意不错!
依此计行事,不仅带出去的八旗主力得听自己调遣,那汉军营也要受到自己节制。
如此一来,那代善岂不就成了光杆司令,即便他留在汗阿玛的身边又能如何!
只是这汉军营的主将,可是要好好挑选一番。
本来,那位“抚顺额驸”李永芳该是不二人选,可就在天命八年,复州爆发过一次反抗大金统治的民乱,当努尔哈赤决定派兵屠杀复州兵民时,这李永芳曾跳出来谏阻道。
“所谓复州之人叛者,非实也,恐系人之诬陷矣。”
其实,李永芳的本意是对待军民反抗这种事情上,努尔哈赤作为金国最高统治者,在处理时应当慎之又慎,更应该采取积极策略,去改革金国对待汉人的弊政,减少对辽地汉民的杀戮,进而缓和矛盾以平息民怨。
最起码也该把情况核实清楚后再行发兵,这样才能稳定局势、收拢民心。
可就是这番好意劝谏,却惹得努尔哈赤大发雷霆,厉声指责李永芳等汉官。
“以明帝为长久,以我为短暂”。
“心向明国”,蔑视金汗。”
后来更是直接革了李永芳的总兵官职,还把他的儿子抓起来审讯。
眼下李永芳虽官复原职,但努尔哈赤对他也不似过去那样信任和重用了。
加上老奴本就怀疑和疏远汉官,所以这汉军营的统兵大将还真得慎重选择。
至于粮草物资,就算他孙承宗看得严实,他毛文龙暂停了互市,这大不了就绕道蒙古,左右不过多花些银子。
等收拾了东江和朝鲜,自己领着八旗儿郎们南下劫掠一番也就能抢回了本。
诸事议定,各取所需的黄台吉与范文程皆是心怀大畅,至于黄台吉所说的“谋成大事”,那就更是心照不宣,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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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