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逃
天启六年八月二十二日,丑时,宣府。
下了一天的小雨仍没有一丝想要停下的迹象,噼啪而落的雨点顺着瓦当缺口流下,慢慢沿着青石路的缝隙汇聚起了一条条细长的“小溪”。
几只无主野猫倒是毫不在乎打在身上的雨滴,仍嘶叫着在各家屋脊间来回跳纵,诡异的猫瞳在黑夜中四下寻找着各自的猎物。
这时,一只体型最为硕大的野猫猛地将身体停在了一处大宅邸的屋脊上,动物对于危险的预知本能叫它高高翘起了尾巴,头更是不安的向着四周张望。
突然,一支弩箭自檐下飞来,只听“咚”的一声,箭头竟直接将野猫头颅贯穿,强大的惯性带着猫尸扑棱棱地钉到了燕尾脊上。
隐在暗中的黑衣弩手将弩机收起,轻轻走到门前说道:“老爷,是只野猫,已被小人射杀了。”
停留了片刻,见屋内主人并未发话,黑衣人识趣的转身离开,将自己又隐藏在黑暗之中。
待听得外面没了动静,只听屋内一个声音说道:“俺就说,您范老哥慌甚哩,一只猫儿罢了!”
“放屁!这都过了七天哩,老家的人还甚消息都未传回,不加上几分小心,难不成像他韩象云那般,只等着小皇帝来拿下我等不成?”屋内,一夹杂着山西方言男声传来,言语间很是不满的斥责道。
随着一盏盏烛灯被人点燃,八名身穿各色锦服的中年男人,正一个个愁眉不展的围坐在屋内。
将手里的引火之物放下,方才说话的男人继续说道:“范某觉得,咱们不能再这么傻等,从晋中到宣府,虽远隔千里,但若不惜马力,快马三天三夜便可走上个来回,如今七天已过,必是其中出了甚变故。所以,我等现在便各自回去,吩咐家人收拾细软,等天一亮,便借着商队的旗号,取道野狐岭反出大明……”
原来,这屋内的中人便是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这八名在宣府、蒙古周边最大的八名汉商。
近些年来,因后金在辽东的快速崛起,这八家敏锐地在纷乱的战局中嗅到了商机,更是借着世代贩边、熟悉塞外道路的底子,在大明和后金间大肆搞起了走私。
而自夺门之变在内廷和武勋世家的联手一击下被粉碎后,这八家家主便终日里坐立不安起来,早就派回各自老家的亲信又如泥牛入海一般再无音信,所以这八家今夜齐聚于范府,想一起商量个对策出来。
范永斗话音刚落,王大宇起身不满道:“范兄倒是世代居住在这宣府之地,可王某家中尚有老母妻儿,我若这般逃了,你叫他们怎么办?再说,以王某看来,即便京师出了变故,但我等所遣者皆是死士,一应马匹军械又是那群腐儒提供的,这皇帝未必就会查到我等头上。”
范永斗将三角眼一眯,冷冷的说道:“王贤弟,我看你是舍不得你在这宣府的产业才是正理,哼!今日也不妨与尔等说了,范某早已经派人与四贝勒密洽,只要我等投了大金,四贝勒必将保证我等的荣华富贵。且四贝勒说了,即便我等去了女真,这与大明的贸易之事仍是尽数托于我等,现在舍下这点家产算什么?只要山东、江浙、广东那边还有我们的人,在大金那里我等照样能富甲天下!”
王大宇闻言,回身坐到椅子上,却很不恭敬的端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又重重地将茶碗往托盘上一墩;这才咬牙说道:“原来如此,你范兄倒是给自己选了一位好主子,只不过王某看来,他黄台吉终究只是个四贝勒,又怎比得上大贝勒代善战功彪炳,依某家看,吾等去投大贝勒才是正途。”
“你……”范永斗早就听闻这王大宇靠着岳托的关系投了代善,但他居然敢当众这般不给自己面子,自己可是与四贝勒夸下海口,定会叫这八家全力支持他黄台吉的。
当下,气得他瞪起双眼,就想上前与王大宇争个高下。
“二位息怒,二位息怒!”见势头不对,一向圆滑的王登库连忙起身挡在二人中间。
见两人都忿忿然退回到了座位上,王登库这才说道:“二位兄长,且听小弟一言,眼下,吾等应考虑的该是如何才能逃出生天,至于今后为谁效命,这都是后话……都是后话……”
说着,他还冲着范永斗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自己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没人注意的是,他的左手却藏在身后,向王大宇连摆了几个手势。
两人这么一闹,众人也就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心思,虽然在投奔哪个主子的问题上仍有分歧,但反出大明降了后金的主线还是一致的,加上现在局势仍不明朗,不想坐以待毙的八位家主还是约定,只要天一见亮,便取道野狐岭先行遁入草原,之后再寻机投奔后金。
待其余七位家主领着各自的护卫散去,范永斗又眯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大宇的背影,恶狠狠的用山西话低骂道:“王大宇,恁你这球大个东西,竟敢与老子咯乍,一到沈阳,老子定请四贝勒先弄死你这二不楞。”
想到弄死王大宇后,没准还能霸占了他的家产,范永斗不由得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就吩咐手下,立刻备好车马准备出发。
为避人耳目,八家主在范府密议的这个小院很是僻静,等到范家主人也出了院门,原本隐藏在四周的几十名黑衣护院也纷纷撤出了院子,与范府其他各屋开始忙活起来不同,小院内倒是一下安静了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自钉死野猫的燕尾脊后露出一蒙着面的脑袋,他先是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又抬头看了一眼仍被钉在房上的猫尸,轻轻的说了一句“侥幸!”,便一个纵身跃出院墙,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漆黑的街道中。
野狐岭,雨过天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花草香气,路旁的树木更是显得绿绿葱葱,头上蓝天如洗,而眼前这条自下而上的山路更似要延伸到这天际中去。
一支由上千人组成的商队,却丝毫没有欣赏周遭美景的心情,人群正扶老携幼,沿着山坝林间泥泞蜿蜒的小路,向着坝上草原的方向缓缓前行。
“他娘的,这王大宇还没上来?”王登库双脚被黏糊糊的湿泥裹着,每行一步都是十分吃力,回头看了一眼队伍后空空的来路,紧赶几步追上前面引路的范永斗问道。
雨后路滑,又因自野狐岭出塞是由下向上而行,这骡马暂时是不能骑的,众人全部下来步行,只将行李箱子驮在牲口背上。
停下喘了几口气,范永斗忿忿说道:“管这杀坯作甚,我等这是逃命,他却还惦记那些身外之物,若早听范某之言,寻个去处埋了,待大汗杀到这宣府,吾等再取就是。”
王登库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又上前一步劝到:范兄,此间路崎难行,我等又扶老携弱的,是否歇上一阵,待攒足了气力,也好翻过这道梁子去。”
看了眼身后七零八落的队伍,范永斗只好无奈的点头同意。王登库见此,忙吩咐随从家丁烧些开水,又派人四下寻一寻走散的族人。
还好,各家族人都知道此番是要逃命,虽走得艰难,但掉队的还真没几个,待一众家丁将走失的人找齐,范永斗便命大家原地休整,先进些水米补充一下体力。
这时,范家偏房的一名孩童见路旁花丛里飞舞的蝴蝶甚是好看,便挣脱父母的手,向着路的林子深处追去。
孩子的母亲连忙扯起衣裙去追,可不想没注意脚下,倒被实实地绊了几跤,不理会族人的嘲笑,护子心切的母亲忙手忙脚乱爬起追上自家淘气的孩子,正待伸手要打,那只抬起的手却就这么悬在半空里迟迟没有落下。
靠在树下休息的范永斗一直注视着孩子这边的情况,都是他范家骨血,这些孩子以后才是范家的希望啊!
突然,发觉事情有些诡异的范永斗猛地起身,三角眼中射出两道厉色,正要吩咐护卫上前查看这对母子的情况,却听得林子深处一阵机扩扳动的声响,紧接着,随着“咻,咻咻”的几声弩箭破空声,那对站在林子边上的母子便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好!有埋伏!”多年行商于草原边地,这八家商人的手里都各自养着许多高手,虽然事发突然,但仍十分迅速的将妇孺老弱护在中间,纷纷亮出武器准备迎敌。
“呜,呜呜,呜!”随着林子深处一阵牛角号响,两支身穿深色直身布面甲的军队,踏着林间的花草树枝,缓缓的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宣府驻军与京营一样,尚红,平日里都是身穿红色布面甲,久居于此的范永斗自是认得,何况临行前,自己还派人到宣府军驻地侦查了一番,眼前这支军队绝不是来自宣府。
忽然,范永斗看着眼前明军略显熟悉的甲胄,大脑似被雷电击中,一下子便想到了这支明军的来历。
“嘶!啊!这……这是……这是……关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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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一顿更,还是没赶上十二点前发出来!白天跟媳妇去摇房号,结果发现开发商的套路是真深,我等百姓就是去摇了个寂寞!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