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大周京城。
光奉二十八年三月，春暖花开。
近日的高策十分懒散，一是手头并无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务。二是朝堂之上竟然出现了反对太子殿下迎娶上官诗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更是一个让高策都意想不到的人提出的。
南疆侯，苏受。
高策虽说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刘昊文，可毕竟这位太子爷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且不说他做的是否对，但是最起码对于高策高虑远来说，这位挚友并无过错。甚至很值得结交。
于是，高策表面上不理任何的朝堂纷争，可暗地里没少让高蒙四处打探消息。以及让自己的学生们以“仕子、游官”的身份，去往各位当朝大臣的府邸打探消息。更是收集到了让高策都啧啧不已的官员的信息。
这帮臭小子当真能干。
而今天的高策正在自己院子里整理着最近自己所盘点完好的朝中局势，门外的脚步声引起了高策的注意。他收拾好了书案上所摆放的那些个官员信息，放入了几个盒子之中。之后便起身来到了门口。
“父亲大人！”
高策一揖到底，开门的正是首辅大人高争。
高争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在家里就别做这么一套了，来来来，坐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高策点头称是，随着高争来到了书案一侧坐下。
高争看着高策，眼神之中有着些许的疑惑。
“你的武道境界，这么久了为何一点进展都没有啊？”
高策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位父亲大人平日里与自己交谈都甚少。为何今日操心起自己的武道境界了？可既然这位父亲问了，高策也只能照实回答。
“武道一途，着急也是急不来的。”
高争点了点头，神情肃穆的说：“关于苏受反对上官诗嫁给太子殿下的这件事，你怎么看啊？”
高策思虑了一番，淡然道：“想必是武王殿下暗中指使的吧，用了一些苏受无法拒绝的理由。”
高争神色认真，他站起身走到了门口，看了看外面，又坐回到高策的身边，轻声道：“武王殿下近日就要离京，你觉得苏受近日的所作所为，有何蹊跷？”
高策愣住了，高争则是满脸无奈的开口道：“你真的觉得你做事情能瞒得住我？即便是你现在并没有介入朝局，可你却依旧选择去帮着你所相信的人，这样很好。”
高策苦笑不已，他有些惆怅的说道：“我所相信的人，可他未必愿意让我相信。”
高争沉默不言。
过去良久，这位首辅大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件，以及一支老旧的毛笔放在了高策的书案之上。
“信件是小磊拖‘鸩’送入京城的，毛笔是太子殿下要我给你的。”
高策眼神一亮。小磊，自然就是那位端木家的“余孽”端木磊。自己曾经在“清饮楼”让白衣宗与“鸩”组的人多方打探这位师兄的消息却一无所获，没想到现在竟然主动联系了自己。
高策迫不及待的将信封打开，拿出信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信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开篇便是问候了一番首辅大人以及高策自己。而中间则是一些个打趣高策的言语，高策看着信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其实高策之所以对这位端木磊师兄如此上心，还是因为这位端木磊在高虑远小时候对其的影响颇深。
第一次读书，第一次在外面见到那些读书人的风采，第一次在京城东郊下河抓鱼。
等等等等，高策不知有多少个第一次是与这位师兄一起完成的。
而之后，端木家家道破败，端木磊下落不明。高虑远也曾经因为这件事与自己的父亲翻脸过。
当然了，五世皆是如此，而五世皆没能将这位师兄救回来。
这件事，成了高虑远的一块心病，更是将这心病继承给了高策。
信上提到了刘江，提到了刘江的武道修为更提到了刘江的几位得意弟子。
高策立马拿起纸笔，将端木磊所提到的几人姓名一一记下。
待到高策将这几人的姓名记下之后，这才看到了端木磊留给高策的最后几句话。
“有些事情，我能做的就替你这个臭小子做了。可人力终有穷尽时，有些事情要是做不到或者是做的不是很好，那你这个臭小子可莫要怪我。”
“虑远啊虑远，你小子到底能走多远呢？”
高策看了不知多少遍，看的整张信纸上所写的文字他自己都已经倒背如流之后这才放起。
他走出自己的房门，走到了花园之中上一次碰到端木磊的那个位置。他躺在地上，双手放置在自己的脑后。脑海之中关于端木磊的记忆一点点的浮上心头。
“坐直了！看书的时候七扭八歪成什么样子！”
“看好了啊，这抓鱼啊要瞄准鱼尾巴。你！你！你！臭小子撒尿去下游尿去！”
“虑远啊，你在下面接住了，忙活了一下午就找到了这一个有蛋的，要是打碎了我就把你的蛋当成鸟蛋！”
“虑远啊，国子监怎么样啊？以后你也别当什么大官，就作为这国子监的一院先生就成。”
“想你？你要是个娘们我想你还差不多，不过我倒是想蒙蒙了，可惜蒙蒙不是个娘们！”
“读书人咋了？读书人就不能说粗话了？你哥我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学着吧你！”
“。”
高策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他神色迷离的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我已经是三院先生了，可你又在哪呢？”
此时此刻的高府东侧属于高蒙的院子里。
高蒙喜欢读兵书，更喜欢在沙盘上去思索历代兵家豪杰所留下的一些个战法，以及去改良这些战法，所以在他的院子的正中心有一处木屋，木屋很大，大的足以容纳四座沙盘于此，且不显拥挤。
而此时的高蒙正灰头土脸的蹲在一座沙盘一侧，一脸愤懑的看着怒气冲冲且双手掐腰的粉袍女子。
“郡主殿下若是不讲道理不看事实，那在下与郡主殿下无话可说！”
女子正是辽东郡主刘诗霞。
作为辽东郡主，辽东王的独女自然不会是那种温文尔雅的女子。相反，因为辽东民风淳朴的原因这位郡主的脾气甚是火爆。
就比如说当年，当时还是少年的高蒙第一次见到这位郡主殿下。
当然了，场面还是十分尴尬的。
刘诗霞一只手掐腰一只手伸出食指指着高蒙骂道：“你知道我辽东士卒到底是何等悍勇吗？你知道我们辽东士卒到底如何的悍不畏死吗？你与我对战为何还要畏畏缩缩！”
高蒙闻言立马站了起来，他怒视着眼前的女子质问道：“那敢问郡主殿下会亲自上战场吗？”
刘诗霞不服气的一瞪眼睛，吼道：“那是自然！”
高蒙点头，动作缓慢语气颤抖。
“那我再问郡主殿下一个问题，你们辽东的兵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刘诗霞神情呆滞，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高策指了指沙盘上的一处边关所在，又指了指周围的山头。
“我们身为将领，所思所想除去打胜仗以外是什么？是要自己手里的这些个兄弟能够最大限度的活着！你是郡主殿下，你难道就没想过若有一天，你的父亲辽东王战死边关之后，你是何等感受吗？”
高蒙一字一顿。
“若是辽东王战死却打了胜仗，你当真能开心的起来吗？”
刘诗霞默不作声，她退下沙盘，眉头紧皱小嘴撅起，有些委屈。
高蒙瞥了一眼刘诗霞，将自己身上的尘土拍打了一番，语气稍微平缓了几分，他说道：“这世上最悍勇的兵卒并非是你所说的那些悍不畏死的辽东边军，而是那些已经知道自己必死之人。”
“可他们还有家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子女去等着他们回家。我们可以去谋划一些事情去打胜仗，可我们更要谋划的是如何带他们回家！”
刘诗霞咽了口口水，故作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沙盘上属于自己的一方阵营，并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问高蒙如何应对。
高蒙对答如流，每一场遭遇战，每一场攻坚反攻坚说的是头头是道滴水不漏。
很快，刘诗霞认输。
高蒙开口道：“我知道，我刚才说的话若是真的到了战场之上是何等的幼稚。可你不一样，你是辽东郡主，辽东王独女。未来不出意外的话你要继承整个辽东，到那时起你便要如此想了。他们那些个作为统帅、作为将军的可以用人命去填出一个胜仗。可你不能。”
刘诗霞抿着嘴唇，抬手拱了拱，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受教了。”
高蒙一脸正经，虽说依旧灰头土脸，可原本就俊美至极的青年此刻依旧动人。
高策从花园那里溜达至此，从一开始便听到了里面的争吵，更是听到了自己弟弟的那一番话。高策没忍住的评价了高蒙方才的那一番话。
幼稚至极。
可当高策听见弟弟后面所说，高蒙所说的刘诗霞必须做此想的时候，高策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
的确，身为统帅或者是一军将军，所思所想的最优先的便是如何打赢一场苦战，哪怕是用人命填都要打赢，可身为藩王却不能如此想。
有的时候，一个人所言所想在他人眼中看似幼稚至极。那是因为其他人没有坐到他的那个位置上去。
就像是刘家要杀苏震。高策自认为刘家错了那他们当真的就是错了？
自己未曾坐到那个位置，自己与那个至尊之位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又如何才能去真正意义上的理解皇帝陛下的所思所想呢？
高策笑着摇头离去，而高蒙的院子里则是再度热闹了起来。
“郡主殿下请自重！”
高蒙又被某位郡主殿下弄的灰头土脸。
“登徒子，刚才上课你不是很牛逼吗？你瞅啥！不服吗？”
高蒙一跃跃上墙头，满脸尽是沙盘上的沙土。而此时墙下刘诗霞双手捧着一捧沙子，满脸怒意的盯着高蒙！
“郡主殿下，此地乃是我家。”
高蒙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自己屁股上好似被人踹了一脚一般。一个没站稳摔入了墙内！
高策从腰间取下折扇，在这乍暖还寒之际一边嘚瑟的走着，一边轻摇着手中折扇，嘴角的笑意有些不坏好意，更有些幸灾乐祸。
“这天热的也太快了些！”
高策自然是洋洋得意，方才自己的那一脚力道可以说是刚刚好，只要郡主殿下不闪躲，只要高蒙没防备。
嘿嘿嘿！
果不其然，此时的高蒙院中两人皆是灰头土脸一身的沙土，高蒙满脸通红的压在了刘诗霞的身上。而郡主殿下则是一脸呆滞。
“登徒子！”
“我说我能解释，你愿意听吗？”
虑远先生，今日心情大好。
江南两广的清风书院之中。
刘江提着食盒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园子之中。
园子不大，整体算来也就是和高策的院子差不多大。当然了，除去大小以外，其内部装饰与整个园子的风格都与高策家中别无二致。
刘江推开房门，屋内陈设老旧。一看就知道已经很久没人在此久住过。
刘江叹息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羡慕高策那个小辈。看看人家的学生，再看看自己的学生！
屋内的床榻之上，端木磊依旧是一副少年姿容，他面色惨白唇间没有丝毫的血色。可见之前与刘江一战当真是伤的不轻。
刘江将食盒放下，从里面取出了几碟小菜以及两碗白饭。
两人各自端起一碗，端木磊大大方方的吃着米饭以及那些清淡至极的饭菜。
刘江问道：“恢复的如何了？”
端木磊没有理会这位圣人，而是自顾自的吃着饭。只不过他的真气流转却让刘江看在眼里。
“半步踏云这种死胡同你也愿意走，可当真是让我高看了你几分。”
刘江面露讥讽。
在这个世上，寻找几位迂腐之极愿意以自己性命去换取一些大义的读书人不少，就在两广这个地方都是一抓一大把。
可那些真正聪明的读书人却不多。
如高策，如刘江自己。愿意用自己所学去慢慢改变这个世道，对于那些个他人需要用性命去换取的事情他们二人更愿意去细细的思量。
这也就是圣人与普通腐儒的区别了。
刘江看着端木磊不愿意说话，便再度主动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也别去想找上官城的麻烦，他的武道修为远比你想的要高。”刘江停顿了一番，咽下口中饭菜接着说道：“就算你非要去，不也得留下些东西？例如你的武道心得，也好让高虑远以后有个念想！”
端木磊咽下最后一口饭，冷哼一声瞪了刘江一眼说道：“哼！狗屁圣人。食不言都不懂？”
刘江先是一愣，随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可再捂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端木磊满脸的饭粒，额头青筋暴起。刘江赶忙咽下嘴里的米饭抬起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