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大年初一。
高府之中今天也是很热闹的,先是孙明等人大清早的就过来拜年,此后又有不少的达官显贵前来探望首辅大人以及太子新贵高策。
高策本想着就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谁承想这一应付便是整整一天。
无奈之下,高策只能带着自己的几位弟子以及苏沐,以正在给自己弟子讲课为名拒绝了一切前来探望自己的“贵客”。
而在高策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清静的时候,高蒙带着一僧一道两人来到了高策的小院之中。
“这两位是?”
高策有些疑惑,虽说平日里自己家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位的僧人和道士前来化缘,可被请入府中的这还是头一遭,更何况现在是大过年的。
高蒙似乎有些迷迷糊糊,他没有回答自己兄长的这个问题,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小院。
高策如临大敌,一只手负后,用一个手势提醒了一下苏沐,可能是硬茬子!
谁料高策打了半天的手势身后竟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等到高策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娘子以及一众弟子皆是呆滞,好似被人迷晕了一般。
高策心里暗道不好,随后便是一个蹦跳退出三丈开外。
刚一落地,高策便心凉了半截。
那位僧人和道人一人一边,随着自己身形一同倒退,直至落地。
“先生莫要惊慌,贫僧二人前来只是为了问先生一个问题。”
僧人念诵佛号,彬彬有礼。而那个道士则是贼眉鼠目的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勉强稳定心神一般。
“姓吕的老混蛋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了?这刚刚踏入江北的时候还好说,毕竟只是时不时的给一道剑气,这他娘的,老子堂堂当代的道门大真人进城竟然需要钻狗洞!”
僧人闻言立马横移了一步,以求尽量的远离自己的这位挚友。道士不服不忿,指着天故作大吼大叫状,实际声微如蚊蝇一般。
“他娘的,你要是有本事就现在出现在老子面前,你看老子用不用大嘴巴子抽你丫的!”
高策要是没认真听都没听到道人在说些什么。僧人轻叹一声,一脚踹在了道人的屁股上!
“行了,真要是把他招来揍你一顿,我可不拉架!”
道士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双手拢袖吸了一下鼻子。
“小子,有没有口热乎的,这江北的气候实在是太冷了些!冻死道爷了!”
僧人没忍住,白眼了一番道士,随即语气依旧温和的开口道:“你就不能把境界控制在山中境或者是入山境?怎么,道爷您还真怕了吕毅昌了不成?”
道士闻言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恶狠狠却又小声道:“怕他?道爷我一道五雷正法劈的他连他老娘都不认得!有本事你让他现在来,看道爷我揍不揍他!”
高策有些诧异,这两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吵完了架拌完了嘴,僧人这才望向高策,随即恭敬道:“贫僧智真,这位道士是贫僧的好友,名叫张彩珍!”
高策恍然,立刻便松了心神再不紧张。
毕竟这两位可是天下有名的高僧以及道门高真,若是真的对自己下手岂不是太跌份了?再说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位可是天下间少有的那种“踏云境”的神仙,若是真的要杀自己怕是现在的自己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高策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对着二人深鞠一躬。
名叫张彩珍的道士此刻已经是调整好了自己的真气流转,原本冻得瑟瑟发抖的道士此刻面色也逐渐红润了起来。
“不知二位前辈今日来找小子,可是有事?”
高策虽说知道了二人的身份,可二人的目的自己却丝毫不知,不过既然不是来杀自己的,想必也就是问些问题。至于什么问题,那只能是等着二人开口才能知道。
智真大师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虑远先生学究天人,贫僧今日前来只有一问。”
高策点了点头,随即一屁股坐在自己身下的长椅上,还顺带着让两位前辈也各自坐下,不必客气。
“圣僧请讲。”
智真缓缓开口道:“杀一人救天下人,或者是救一人而不小心害了天下人,先生以为如何?”
高策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僧人唱诵佛号,微笑道:“先生不必急于给出答案,不妨多想一想。”
高策低下头,一只手轻轻的揉捏着自己的下巴。
那位名叫张彩珍的道士四处张望,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寒颤。僧人叹息一声说道:“你就欠吧,非要人家拿剑砍你你就舒坦了!”
道士撇了撇嘴,望向了皇宫那边的方向。
“咱们又不是来打架的,这吕毅昌死拿着咱们不放是不是太过了?”
僧人无奈道:“每个人在意的东西都不一样,他所在意的,无非就是身边的几个人而已。”
道士闻言一脸的不屑,歪着嘴瞪着眼睛说道:“咱们又不打架,只是来看看,咋地?京城成了他家的了?我就说了,这混蛋记仇着呢!你瞅瞅,当初咱们在辽东只是袖手旁观都被他给记住了!”
话音刚落,一道漆黑剑光自皇宫的方向向着高策的小院袭来。高策躲闪不及甚至没来得及起身,那道剑光便已经来到了三人头顶五丈左右。
“阿弥陀佛!”
僧人双手合十,一阵嘹亮的大钟声骤然响起,以高僧为圆心一道道金色涟漪骤然四散。道士见自己挚友都出手了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单手掐诀一道紫光自自身散发起来,附加着一道道紫色雷电,将整个高府化作了一座雷池!
黑色剑光与两人相撞,原本应该出现的气息涟漪并未出现,就连声音都没有分毫。
可那一剑过后,两位“踏云境”神仙身形竟是直接在高策的家中消失不见,仿佛是从来都没来过一般!
高策一脸的错愕,随即便听见了天空之上传来了那位道家真人的怒吼声。
“挺大个岁数了,能不能要点脸?他娘的每一剑都往屁股上招呼,你是真以为道爷我没脾气了是吧?”
张彩珍的声音还未消散,高策便又听到了那位住在皇宫东墙边上的黑衣太傅冷哼一声。之后,就是那位佛家圣僧的一句话。
“差不多得了,死道友不死贫僧,你抗住,我先走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张彩珍一阵怒骂,而骂的内容不可谓粗俗不堪,难以入耳。
高策嘴角抽搐,骂声过后便是一阵的“哎呦~!道爷错了!道爷不敢了。”
过去没一会,高策这才发现院子里的几位都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对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的记忆,这也让高策深知了“踏云境”仙人的神通莫测。
只是那位僧人的问题自己还未曾给出答案,或者说是还没想出来。不过山水有相逢,高策总感觉自己早晚会和这两位高真再度见面,只是时间问题。
高策站起身,望向了自己的几位学生。
孙明此刻正与孟梁讲述着一些孟梁看书时没有看懂的地方,一字一句甚是详细。高策倍感欣慰,他走到了一旁仔细的听着孙明对于书中道理的解释,以及自己对于书中道理的理解。
其实高策对于自己的几位入室弟子每个人都是不太一样的。
孙明适合做官,适合去帮衬明主以报天下。因为他想的最多,对于人心的丑恶以及人性的光芒点体会也最为清晰。
田景文文采好,适合与那位名叫李清的男子一同行走世间,以诗词歌赋来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家乡之外的事情以及风土民情。
李响适合教书,他对于书中理解最为透彻,而且对于书上所记载的东西更喜欢去钻牛角尖,只是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死胡同他并不是那种死拧着去探寻,而是去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去一点点的开拓出自己的学问。
张涛最老实,可也最会去珍惜这人世间的善良。按照他的话说,不管这世间再如何鸡鸣狗盗,可终究会有让人喜欢的东西。这是高策高虑远都很是看重的一点。不管这世道多黑暗,总要有人去抱有希望,哪怕被人说成是傻子也不能真的绝望。
若是读书人都绝望了,那这世上就真的没救了。
至于孟梁,高策始终觉得这个少年最像自己。他将自己置身于世道之外,以旁观者来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能接受一切,更能去认清一切。
若是说孙明适合做官,田景文适合写锦绣文章,李响和张涛适合教书,那这个孟梁则是适合去做下一个高虑远。
高策听着五人的吵吵闹闹以及悄声议论,突然想起了方才圣僧智真所问的那个问题。
“你们过来!”
高策招呼了几人一番,几人便各个的面冲着高策坐了下来。
“我方才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们不妨也想想,看看你们的答案如何!”
众人点头,静等下文。
高策缓缓开口道:“杀一人救天下人,或者是救一人而不小心害了天下人,诸君以为何?”
五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于是便齐刷刷的望向了高策。
高策苦笑一番,开口道:“先生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道理要说,不管答案如何,我希望听听你们的。”
孙明一脸的担忧,开口问道:“先生,这个人会不会是你?”
高策一愣,这个问题自己自然是没想过的,于是开口问道:“是先生该当如何?不是先生又该当如何?”
孙明抿起嘴唇,一个头磕在地上语气悲怆,他说道:“若是先生,我愿替先生赴死。若不是先生,还望先生莫要作这个人!”
高策一愣,随即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自己的这位入室弟子的过往。
江北孙氏,一个不大不小的氏族。家族长辈最高者也曾坐到朝中二品大员,其家族实力算不得多雄厚,可贵在安稳。
而这位孙明,乃是这一代的孙氏旁支的庶出子弟。
外人看到孙明都觉得此人气度华贵,定然是家族中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可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氏族旁支的庶出子弟,与那些出生在主脉的嫡系甚至是主脉的庶出子弟大不一样。
可以说是毫无地位可言,甚至是不如下人。
而孙明便是从小被同族的兄弟姐妹们欺压大的。而让他改变了他家族地位的一件事,便是在五年前拜入了高策高虑远的门下作为了“虑远先生”的入室弟子。
那年是冬天,作为氏族子弟的孙明虽说是以仕子的身份入驻国子监,可却是为了作为主脉的嫡系子弟的书童而进入的国子监。
而那年的高策刚刚烧完书,那位孙氏的嫡系子弟对于这位虑远先生十分敬仰。于是在一次大考之中特意将虑远烧书的这件事作为那次考试的文章,写的可谓是洋洋洒洒。
只是后来那篇文章因为过于锦绣而少了些许的烟尘气被人所不齿。而那位孙氏的嫡系子弟为了自己的面子,则传出是孙明借着自己的名头所写的文章。至于孙明的那篇,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这位孙氏嫡系笔下所出。
高策看过了孙明写的文章,着实被其的观点以及看法震惊到了,于是便主动提出与这位孙家庶出子弟见一面。
可孙明的文章被那位孙氏嫡出子弟给冒了名头,于是高策便捡到了那位孙氏嫡出子弟。
只是两人交谈过后,高策十分不悦的将这位孙氏嫡出子弟赶出了自己的书房,并且要求国子监将这片文章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叫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于是,孙明就这样第一次和高策相识。而结果嘛,自然就是高策收下了这位孙氏庶出子弟作为自己的入室弟子,更是第一位入室弟子。
思绪飘回,高策突然觉得眼前的几位弟子都有些悲伤,他轻笑着说道:“起来吧。我没说过我是那个人,而且以先生的性格十有八九是做不成那个人的。”
孙明久久不肯起身,一旁的田景文见状便主动站起,与孟梁两个一起将自己的大师兄搀扶了起来。
高策走到孙明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罢了罢了,这个问题你们回去好好想就行了,大过年的,就不能开开心心的?这样,先生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几位学生正襟危坐,高策一手负后一手在小腹之上,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就给你们讲讲,何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和‘君子慎独’!”
“君子,这种说法所有人都知道,无非就是有德行之人可自称之为君子。君子不利危墙之下,所言之意,依先生见,当是君子不可或者说是不能将自己放在一处危险的地方。”
“因为凡人众多,愚昧者众多,君子却寥寥无几。若是每一个君子都不珍惜不善待自己的性命,那这世间最后只剩下的,只能剩下的,就是那些个愚昧之辈。”
高策苦笑一声,说道:“那可就太可惜了。”
“至于君子慎独,无他,并非是要君子一味地独善其身,也并非是要君子远离世间一切俗人俗世。而是要以自身之德行来感染身边之人,对于身边之人所不齿之事敬而远之,以求君子独善其身。”
高策还在讲述着君子慎独,可孙明却主动打断了自己先生。
“先生,学生依旧无法收回思绪,还望先生解惑。”
高策苦笑一番,他看着这位第一次打断自己说话的学生,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
“放心吧,方才先生不是说了‘君子不利危墙之下’吗?再说了,用数量来决定生命是否贵重,岂不是太可笑了?”
高策突然有些明悟,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相世界中的大鼎边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块石碑,而石碑上尽是空白并无字迹。他细细的感受着,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到。
“稍纵即逝吗?”
高策感觉到了自己气海中的真气止不住的翻涌起来。一道道金色气息于大海之中慢慢浮现,形成了一条条金色锁链。
“用数量来决定生命的贵重吗?当真可笑!”
高策面露讥讽,而他的学生们则是看着高策一个个愣在了原地!
大鼎之中,一位老人抬头望向天空之中的金色锁链,他欣慰不已说道:“当以入道,当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