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联
宁市机场覆着一层白，除却飞机道，其余地方蓬松柔和，在冬日暖阳下闪烁着银光。
舒念把脖子上的围巾拉紧了贴住皮肉来抵御这股好久没有感受过的冷意，临时翻找出来的羽绒服套在大衣外头，下身突兀地露出长款大衣米白色的衣摆，显得不伦不类。
无暇顾及自身怪异的穿搭，舒念抖着身子拖着行李箱匆匆赶到停车场，司机早早等在一旁接过行李箱抬入后备箱。
车上暖气充足，关上门便把身上融聚的冷意驱散，舒念脱下羽绒服整齐叠好放在膝盖上垫着，搓了搓因为闷热而发红的脸。
掠过长排挂上厚浅不一白霜的绿化树木，郊区满是厚雪的绿植培养基地被甩在车后，转而驶入城市边缘。
城市车道的雪被清理到两边，露出黝黑的沥青路面，是和南方截然不同的景色。
舒念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是明凤镇没有停歇时候的雨，那座老旧的城市在朦胧的水雾中蔓延出虚幻的慢生活，那个举着伞的人走在雨中，每一步都是清闲且淡然的。
摒弃纷杂的念头，舒念翻出手机点开补习老师归纳的历史学科知识点，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备战。
一连一个星期的紧张备考和考试，舒念整个人都恹恹的，直到见到来接她的舒意时才勉强打起精神。
舒意伸出手固定住舒念的下巴，揉弄她眼下的青色：“你这黑眼圈也太重了，这是熬了多少天啊，回去妈又得担心了。”
舒念用力掰着舒意的手，勉强把自己的下巴从那双能文能提笔写字，武能抬人治病的手里挣脱：“姐，你带了化妆品没？给我遮一遮呗。”
虽然舒念很喜欢享受程愿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爱，但她并不想让母亲为自己这点憔悴而担忧，毕竟程愿感情丰沛，往往容易关心过度，着实让她吃不消。
在舒家最困难的时候程愿为了舒远集团把尚且年幼的一子一女抛在家中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等集团危机解除，她想要照顾舒夜和舒意时，两个孩子已经独立，性子也冷清。
程愿对子女满腔的爱意无处发泄，最后全然灌注到刚刚出生的小女儿身上，每每舒念有不适，程愿便泫然欲泣，一片慈母之心。
舒念用粉扑掩盖好眼底下的黑眼圈，心里盘算着如何哄程愿，毕竟用粉底掩饰自己的憔悴只能应急，无法完全瞒过那双在历尽四十载的眼睛的。
红灯笼挂上别墅的檐梁，大红的纸张平铺在桌面，被白瓷镇纸压着，旁边摆有研磨好的墨和悬挂的笔，笔洗清澈，倒出一汪波光粼粼。
程愿抱着两团毛线笑意吟吟地朝两个刚归家的女儿招手：“念念来写上一副对联，等会儿吃完饭就去贴上。”
织毛衣的针从杂乱的线条里露出个头，那尖锐的形状被光一照泛出冷色的光，和线团颜色靓丽得要飞出花瓣般的妃色十分违和。
程愿最近喜欢上了织毛线，只可惜手艺不怎么样，艰难地织出来的一长条物歪歪扭扭的，走线不齐，和所构思的围巾完全相反。
舒意瞅着那一条已经织完的围巾和另外一个正在织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脸上皱成一团，假装不在意地问道：“妈妈，这是织给谁的？”
惨遭嫌弃的程愿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是第三个人表示对她手艺的抗拒，前两个是舒夜和舒国邦。
“没谁，我自己织来自己戴的。”
舒意听罢也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合适，好像惹程愿不开心，眉头愈发紧蹙，眼里带着纠结：“那妈妈给我好不好？”
没怎么说过软话，从来不懂撒娇为何物，这一句讨要从舒意嘴里说出来硬邦邦的。
程愿一怔，没想到这丑巴巴的围巾会因为大女儿的孝心而没砸在自己手里，眼底带上狭促地嗯了一声，还把围巾递到舒意手里，示意她试试看。
妃色的围巾圈上舒意的脖子，和她身上深黑的打底衫构成十分显眼的色差，惨不忍睹。
舒夜和舒国邦从书房出来就看见舒意木着一张脸，脖子上挂有一条走线松散的围巾站在客厅，僵直的身子跟个挂衣服的木架子一样。
沉稳如舒家两父子不免也被逗笑，闷着声气抖了抖后板正脸对舒念说：“念念，你的对联写好了吗？”
坐在沙发上看舒意手足无措样子的舒念经此提醒终于想起被主人冷遇的红纸，放下手上的饼干拍拍手，扬开手上沾着的碎屑，施施然起身写字去。
程愿也不逗她一本正经的女儿，亲手把围巾从舒意脖子上摘下：“还是别戴了，拉低我女儿的颜值。”
舒意吐出胸口闷着的气，如卸重负。
程愿用手指在舒意脸上捏出一团软肉，像是和小女儿打闹般在大女儿额头上亲昵地落下一吻，转身招呼人把饭菜端上桌。
舒念动作快，不过十分钟便把对联和福字写好，洗去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墨水，坐到程愿身边。
咽下最后一口汤，舒念放下碗，靠在椅背上消食。
舒意拖着一人高的对联和舒夜头顶头刷浆糊，啪地把对联沾到别墅大门两侧。
舒念披上羽绒服也跟着兄姊出了门，意外撞入米粒小雪当中。
火红的对联在雪里意外的刺眼，如一团烧得热烈的火，轰轰烈烈地烧出一片天地来，把细小的白也要烧化般。
程愿见对联贴好，双掌用力一合，清脆的声音响起：“好，来年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宁市有一说法，贴对联是贴福气，贴的那人会被家仙保佑来年顺畅。
虽不过是个寄托，但舒家每年都很重视这一仪式。
舒意常年驻扎医院，是舒家最需要福禄气的那个人，这对联总是要等她来贴。
宁城的习俗是大年三十早贴对联，舒意在医院工作，大年三十也多是不放假的，舒家贴对联也就放到了她过年前最后一次放假的那天。
应变通和，从无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