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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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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三月,骨瓷城府衙花园的风信子开的正盛,我俯身,摘一朵下来,在手上欣赏把玩。

    风信子,是风的信徒,各种颜色寓意各种性格,没有一朵花是相同的。

    而到花开时,它们又会不约而同地仰仗风,风将花的种子吹起,重新落地生根,发芽开花,使生命得以延续。

    风没有自己的孩子……但若草木有情,花有义,愿凭微弱之力与风共舞,那风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归属,不至于太落寞。

    寅时,是府衙集体上工的时辰,寅时一刻时,便有一前一后行走的身影往文寅馆来。

    走在前面的,是骨瓷城次府丞周全,一身浅蓝色的官服,衬得那五官端正的小脸白净而清爽,愈发年轻了。

    直到他领着身后的老者走近,才板着脸开口:“咳!赵氏,有人来看你。”

    跟在后面的是周伯,背着他的药箱,见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跟没事人一样,松了口气。

    “大少奶奶,您怎么……怎么和昭儿闹成这个样子?”

    我笑:“怎么不去问问您那好外甥?”

    “哎呀,老朽正是昨晚去了傅家,才知道大少奶奶您闹到这来了……这事,原是昭儿他糊涂,老朽先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周伯当着府丞的面,一介老者对着我这个“小女子”弯腰拱手,倒是诚意十足。

    我负手而立,坦然受了这一礼,却不打算就此原谅傅家。

    啧啧,让周伯来赔礼道歉,傅家也真能想的出来,脸比城墙都厚。

    周伯起身,见我没有好脸色,又拍了拍身侧的药箱,继续说:“老朽听说您受了刑,特意来看看……”

    他周伯说到这,将我上下打量一眼,又细瞧了我的面色,和以往无异,再度确认了我没事。

    “还好您没事,不然昭儿更要伤心难过了。”周伯一边说,一边侧开身,将身后的路给我让开,“大少奶奶,昭儿这会子正在家等您呢!且随老朽回去吧!”

    我摇头否认:“他这会子伤心难过,想必是为了傅小旗吧?他是等我?还是等我死呢?”

    此时此刻:

    傅家,四院后门,那棵枯死的小树旁,傅思昭正挥动着铁锹给地面松土,而地面不远处就是傅小旗的尸体。

    管家傅旗赶来,见傅思昭背后伤势未愈,也拿来一个铁锹,两人合力坑挖……

    周伯见我不如之前礼貌,脸色也难看起来:“大少奶奶,有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夫妻之间若有什么误会,回家也就解决了,留在这里自讨苦吃啊!”

    我背过脸,继续赏我的风信子,不想再跟这等人废话了。

    我若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是普通女子,被周伯的谎话哄骗了回去,日后还能再走出傅家的大门吗?怕不是最后也要化作地里的肥料?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七日夫妻,不论为恩神,为人妻,我都给过傅思昭太多机会了。

    周伯见我不再理会他,又叨叨了几句,直到周全开口请他离开,他才调转腔口,跟周全行礼,不死心道:“贤侄啊!傅家这大少奶奶是个认死理的,老朽过几日再来看她,这几日你且对她放宽些……”

    周全扫我一眼,见我目不斜视,丝毫不为周伯的言语所动,无奈地点头应下,这才挥袖把周伯打发走了。

    次府丞不管司法之事,谈何对女犯放宽些?周伯如此想当然,也不知道是装义气,还是真无知。

    “周伯。”我开口叫住他,“多谢您来看我。下次再来,除非傅思昭三拜九叩来接我,否则我是不会再回傅家的。”

    周伯一时语塞,手指着我“你”了几下,挥袖走了。

    啧啧,背着药箱跑来,却连药都不说给我留点,只嘴上叨叨地好听,如此精明,当什么医者,不如去傅家学做生意。

    待周伯走远,周全才与我行礼——右手握拳,手臂弯曲抬起,左手作掌,斜着与右手手腕交叉,两臂两手组成一个九字。

    “十六堂堂主周白水参见尊主,尊主万岁。”1

    我拈花一笑,向他的位置淡淡扫了一眼:“昨天怎么没见你?”

    “昨日……”他声音越说越小,“昨日算账,算了好几遍才算好,晚上饭也没吃就睡了……”

    “你倒实诚。”

    我转脸看他,他却不大好意思,有意躲着我的视线,左看右看,愈发暴露出脸上抹粉没抹匀的事实。

    我忍不住笑他:“泉儿,你今年双十有二了吧?可婚娶了?怎么还不好意思看我?”

    正聊着,花厅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想来是衙役们吃过了早饭,准备出去巡街。

    次府丞不想让外人看到我们的关系,请我移步到离寅宾馆有些距离的角落里,继续谈事。

    他回禀道:“尊主,傅家这几年年为逃税,做了大批假账,我发现后上报朝廷,朝廷却未理会,而傅家去年的账目,我也是最近才查出来,是傅家茶庄和瓷庄的问题,但这两庄相互打配合,要想查出是哪一环节有贪财鬼,还需要些时日。”

    我摆摆手:“不查了,待傅家被抄家,一切资产尽数充公。到时还得请你暗中运作一下,将傅家产业的地契低价卖给九面尊。”

    “傅家要被抄家?是何罪名?”

    “我还没想好。”

    “什么时候?”

    “等我想好的时候……也快,下月挑个日子,抄家再抄上一个月,争取在上半年就把傅家解决。”

    周全顿觉压力不小:“尊主,傅家背后的势力藏得很深,我们现在还未查到根源,若傅家就此倒台,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麻烦……”

    “放心,一切有我,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可是……”

    “你不信我?”

    “尊主神无遗策,泉儿不敢质疑,但以尊主现在的身份,实在不能跟傅家硬碰。昨日有曾巡按护着,只是挨了顿板子,若下了大狱……”

    我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赵徽婳注定要死。”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我这几日还要上诉,等我被判死刑,你千万不要维护我,放我去死。”

    周全不由得皱起眉头:“敢问尊主,您口中的‘死’是真的死?还是诈死?”

    “是真的死。”我拍拍他的肩,宽慰他,“但你也知道,我还会复生,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周全是我当年从一处泉眼捡来的孤儿,自小在尊里养大,听我这般说,他似是回忆起了我之前捉弄他的事,脸一黑,连忙挡开我的手。

    “是泉儿多虑了,尊主既然已有良策,十六堂上下听令便是。”

    他说到十六堂,我不免又补充道:“对了,你堂下的彩蝶在傅家当差,你到傅家抄家时,护着点自己人,算上她的丈夫傅华和女儿小蝶。”

    “彩蝶知道傅家要被抄家吗?”

    “她还不知道。”我回身扫了一眼寅宾馆的方向,“我这几日没法离开府衙,你找个机会告诉她,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与你里应外合。”

    “是。”

    两人趁这这个功夫一番上传下达,差不多了,我让周全先行离开,自己则留在花园,等着睡懒床的两个人起来。

    九方曾昨晚神脉有损,睡得死死的,我不忍吵醒他。而他对屋的房间,堂堂府衙府尹,竟然也睡过了头,日上三竿才醒。

    误了早会,向风着急忙慌地起了床,奔出寅宾馆。

    我站在花丛中,见他视若无睹地从我面前快步跑过,开口叫住他:“向大人!”

    向风循声扭脸,对着我的方向眯起眼,待看清从花丛中走出来的我,才肯停下前进的步伐,退了几步回来。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将我上下一通打量:“你是?”

    “赵氏。”

    还能是谁?就是你昨晚声讨的赵氏赵徽婳啊!

    “赵氏?难道你就是状告傅家的……”他话说一半,对上我这双眼睛,暗暗一惊,自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我朝他一笑:“向大人,早上周府丞来过,知道大人昨晚劳累,不忍心打扰。方才周府丞又来一趟,我听他那意思,早上的例会已经开完,大人不必慌忙。”

    小迟是迟,大迟还慌什么劲?理应继续躺平。

    向风沉着一张脸,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才低声训斥我:“你是什么身份?敢在这府里四处走动?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这府里越级传话?你当真任意妄为,不懂礼数!”

    我依然摆着一张笑脸:

    “第一,我是府衙的贵客。第二,寅宾馆就在花园里,我只是赏花,没有四处走动。第三,是你贪睡误了时辰,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还有,请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在你府里当差的意向,因此没有给你传话的必要。最后,向大人在批评别人不懂礼数时,能否以身作则?你我也都是各自成家的人了,你敞着官服领口说话,合适吗?”

    怼不死你。

    向风轻敌了,气得脸白一阵,红一阵,当场甩袖背过身,迅速把遗落的最上面一颗衣领扣子系好,又抚平一遍查看,确认哪里都没问题了,重新戴好官帽,扶正。

    我等着他转过身来,不待他开口,又是一笑:“向大人,赵氏有事求大人帮忙。”

    向风瞪着我:“状告傅家的事,本府尹帮不了你!”

    我摇头:“不是这件事。”

    我从花丛中踱步出来,踏上道路中央,站立在向风面前,平时他道:“我想请府衙改判,判我死刑。”

    向风一整个愣住。

    “这对向大人来说,应该不难吧?”昨晚他们在院里说的我都听到了,既然他们缺个送死的人,我不如就来个顺水人情,“我知道,以我赵氏的能力根本扳不倒傅家,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但与其被暗杀,还不如上刑场,也好让骨瓷城的百姓看到傅家的丑恶嘴脸……”

    向风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不等我说完,就急着打断我:“等等,等等……你想用百姓舆论给此案施压?他们哪个认得你是谁?”

    “他们不认得我,但他们认得傅牛,也认识傅牛的儿子小牛。他们为傅家做菜,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菜市,待行刑那日,将我和傅牛一并拖到菜市口砍头,即便无人识我,也会有人为傅牛喊冤的!”

    向风震惊得倒退一步,端量着我的神情,见我不是说笑,看我的眼神变得凝重,追问:“若也无人为傅牛喊冤呢?”

    “若无人为傅牛喊冤,更好。”我浅笑安然,“傅牛杀了傅小旗,杀人偿命,本就是罪有应得,说明百姓明事理。”

    “你就没想过百姓会害怕?他们害怕起来会捂住眼睛和耳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白死!”

    “害怕是人之常情,但若菜市口的百姓都对冤死无动于衷,麻木不仁,那说明民已不民,官已无官,而后必是城将不城,国将不国……我能早早死了,也算有幸躲过了战乱之苦。”

    “你!”向风惊得连退两步。

    话已至此,我这才对着向风行了女子的常礼,稳重得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宛若木人石心,轻易不肯退缩半步。

    “徽婳遇人不淑,今已彻悟,愿以死明志,求骨瓷城及天下女子的公道,望大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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