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奇怪
入夜,骨瓷城重新归于平静。
月色下,一辆官府专用的双马四轮车徐徐驶过街巷,往城中心的府衙去,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街上渐渐再无人影人声,徒留马车寂寥单调的响动。
车中的人,一身玄紫色的官服,乃是骨瓷城府尹向风,今日外出考察一天,此时疲惫不堪,靠在车中闭目歇神。
随着马车停下,车里的人缓缓睁开眼睛,那是双年轻而孤傲的眼,此时却没有焦距地目视前方,深黯的眼底一派平静。
这么晚了,府衙门口却有不少衙役走动,他听见动静,先在车里打了个哈欠,才动身下了车。
他出身九大族之一的向家,是嫡世子,五年前入朝为官,到骨城乃是朝廷下派,今已是任府尹的第二年。
世人皆知,像这种大族出身的世家子弟,只待三年任职期满,调回中央,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府尹之职,大多是来混官职履历的。
但向风这人有些不同。
向家家风严谨,向风身为家中独苗,自小被向家精心培育,成年后得祖上蒙荫,年少当官,年轻气盛,自是想作出一番政绩证明自己,不给祖辈蒙羞。
在这份心情驱使下,他端得是世家子弟的矜贵,却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慢,私下也不摆官架子,来骨瓷城短短一年,就已经和府衙上下建立了良好的上下级关系。
但还是头一回,一大帮衙役在门口接自己回府。
驾车的衙役瞧见这帮兄弟跟自己一样熬夜加班,笑了:“是夫人派他们来接大人的吧?夫人心里到底是记挂着大人的……”
因为工作忙,他和夫人向俏枝一直没要上孩子。向家有“不纳妾”的祖规,因此人才凋零,这两人结婚三载还没个孩子,族中长辈频频问候,向俏枝委屈死了。
更委屈的,是向俏枝一周前跟向风吵架,结果向风忙得连吵架的功夫都没有,被那巡按使曾堰一招呼,扭脸又跑外勤去了。
说是外勤,无非是两城首富联姻,他这个府尹被请去傅家吃席。
这可把向俏枝气得够呛,干脆紧闭房门,不许向风再进屋同床。
向风哄不好夫人,只好到寅宾馆的空房去睡,好在与曾堰自幼相识,年纪相仿,两人每晚对月小酌,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但兄弟再好,终究比不过能暖被窝的老婆,向风一直想找机会跟向俏枝和好,今晚见她给自己摆这么大的台阶,外勤一日的疲倦也从心底散去了些。
站在最外圈的衙役们远远听见声音,又见向风一脸欣慰,不由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本来是一件坏事的,结果成两件了,雪上加霜啊……
衙役们听见府尹回来了,连忙将石头丢了,手背在身后,快速在门内分站两排,默默瞧着他迈进了府衙大门。
“诸位,工作一天辛苦了,快回去睡吧!”
他说着,率先迈上了甬道,但往前没走几远,他就反应过来,猛地回身看向方才经过的脚下地面,一脸不可置信。
影壁呢?门口那么大个影壁呢?‘贪’兽呢?影壁上那么大个‘贪’兽呢!哪来的一地碎石头?什么情况?
两排衙役派出一个代表,口齿清晰,将下午赵氏击鼓、告状、受刑等事汇报了一遍。
向风听到这样的事情,眉头越皱越紧,待听到审判结果,官服袖子用力一挥,抬脚往府衙深处走去。
衙役们立即跟上,向风又放缓脚步,让他们留下继续收拾这一地碎石,又命其中一个跑得快的小衙役先去地牢掌灯。
小衙役没急着走,提醒道:“大人可是要去看望赵氏?您放心,她不在地牢……”
“那她现在何处?”
东花厅后面的寅宾馆,用于宾客留宿,说是馆,其实就是“口”字型的一进小院,两侧房间小些,不到十平。正对院门的房间大一倍,二十平左右,现在由巡按使曾堰暂居。
没想到,今日馆内又住了个赵氏,寅宾馆满客了。
赵氏——就是我了,我还不太适应这种称谓。按今日宣判,这赵氏,是犯人赵氏,应被关进大牢,结果半路被送到这寅宾馆……
小衙役们急着去大门口查看影壁的情况,抬着装死的我,把我丢到床上就匆匆离开了。
我睁眼,趴在床塌打量这间小屋子。
这里不久前还有人住过,随手一捏,就能从枕头旁捏起一根长头发。
小衙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推门而入。
屋内没来得及点灯,乌漆漆哦,全凭小院上方高悬的月色,此时正透过门窗,淡淡地落到床头。
后进来的人,仗着对这里熟悉,迟迟没有点灯。
“赵徽婳,你真是个奇女子。”
啧,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我听他这语气怎么不像是什么好话呢?
我闭着眼睛装死,没接话。
谁知听他又说了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好?”
他问这话时,已走到床榻侧边站定,犹豫片刻,决定向我伸出手。
方才的黑头令签责罚,我只挨了一半,蓝裙子没瞧见血,但若按常理,我衣服下的肌肤应该已是伤痕累累。
但不论我是死是活,是醒着还是晕着,大晚上的扒我衣服,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咚”——他腰间的刀鞘磕到床榻的木边上。
这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他的手尚捏起蓝衫的一角,僵在那,良久,才继续将蓝衫往下褪。
褪下蓝衫,里面一身银白的素织锦暴露在月下,任凭月色浅淡,也不失丝丝光彩。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似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知道我在装死,一边困惑着,一边犹豫着,最终还是求知欲战胜了理智,指尖搭上我的肩头,继续试探着。
中衣被从后撩开,我感到背后一凉。
我背后应该一凉的,而且也应该有几道新鲜的长棍型淤青,可我不想再拿障眼法诓骗他,任由背部恢复无暇,直白地展露在他面前。
月色,华服,雪白的背……曾堰到底是年轻气壮的男子,见此景,呼吸一窒。
“曾堰……”他喃喃出声,“你个流氓。”
我差点笑出声:啧啧,你还知道?
他似乎认定我是不会醒了,颤抖着指尖,轻轻滑过我背部的一寸肌肤,又不信邪地凑近了,重重地滑了两次。
“奇怪……”
随着他凑近,他腰间的刀鞘又一次磕到床榻的木边上,这回把我吓了一跳,有点担心他接下来会拿我开刀。
好在他没我想得那么残忍,单手摘了腰间的配刀,却是随手立在床榻边,为了去掉贴近我的障碍。
“赵徽婳?”
他在我耳旁轻轻唤了我一声,见我不应,再次动起手来,这次他更大胆,选择将我的裙头解开,往下褪了些。
这一次,他指尖顺着我暴露的背脊一路下探……
我偷偷睁眼,瞥他一眼,见他的视线专注在我的背上,想着这会儿突然出声吓吓他,应该比用障眼法好玩。
“嗯?”
他的指尖都探到最后一节的尾巴骨了,眼看就要验到伤口,结果被吓得一激灵,立刻把手收回来,不敢妄动。
静——
“徽婳?”他又唤我,这次声音大了些,“你醒了?”
我不理他。
他半条腿跪在床榻边,俯下身,凑到我耳旁,近得气息都扑到耳朵眼里。
【赵徽婳,你且睁眼看看我】
啧,神语都用上了,我再装死岂不是不给面子。
我睁眼,同时一掌推开他,余光往床榻上一瞥,飞快扯过角落的蓝衫将自己遮好。
曾堰震惊地看着我,他料到我醒了,但没想到我会突然给他一掌,心口硬生生挨这一下,直接从床榻滚落在地。
“小流氓。”我笑骂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在调了几口气后,才朝我的方向开口:“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我看你是只妖。”
我披着上衣,腰身一扭,一双腿立刻从长裙里褪出,懒懒地搭到床榻边上。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拔刀呀。”
他动身扑到佩刀前,握住刀柄,欲往外拔刀,可我抢先先机,大拇脚趾立刻踩上刀柄末端,踩住便不动了。
他落了下风,又惊觉拔不出刀,情急之下不再跟我客气,一股子蛮力扑上来,将我推到身后的墙上。
“赵徽婳!”
他用力地亲上来,牙齿都磕到了,可他也只是皱着眉头,忍着疼,扭脸换了方位,继续用他那生涩而蛮横的方式亲着我。
他有些怕我,各个方面,我抬手,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生怕他憋死在我怀里。
熟悉的哄小孩式拍打,他突然由此回过神来,舌尖在彼此唇角恋恋不舍得停住了,却又神思迷糊地问:
“这又是你的障眼法吗?”
我勾起一丝笑:“你猜。”
他不猜,微微后仰,惯用手向后够了一把,但瞥见我的脚尖依然踩着刀柄,不肯还给他。
个子不是白长的,我腿够长。
他的视线顺着刀柄,瞧上了我的脚,一把握住我的脚腕,见我还不挪开,便顺着这条腿的曲线一路游走而上,停到我的腰窝处。
“赵徽婳……”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眯着眼睛看我,试图激出我的情绪波动,“如果这次是真的,我会娶你。”
啧啧,我这还没和离呢……
我眨眨眼:“曾大人,知法犯法吗?”
“是又如何?”
他有些生气了,手下用力,狠狠掐了一把我腰上的肉,咬着后槽牙道:“是你几次勾我的……若咱俩对簿公堂,也是你输。”
我无话可说。
今晚打官司没赢,死牢也没去成,还被曾堰占了一顿便宜,真真造孽。
曾堰见我瞬间没了笑意,暗暗防着我,送开了掐着我的手,改从后腰一把搂着,彼此贴得更近些。
“如果是假的,你就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屋里昏暗,两双眼是最亮的,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反应,想判断我是否在说谎。
同时,他又用上威逼利诱的口吻,审问着我:“好吗?做个交易,我帮你处理傅家,你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我要听到赵徽婳之外的名字。”
啧啧,审女犯都审到床上来了,谁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