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下头
我将契约接到手里，扫了一眼，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复还给傅思昌，让他再抄录一份。
傅思昌见我没问题，并未急着写下一份，看向柳念：“念儿，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御笔猴头”了，你做一份来吧！”
柳念将扇面合上，只垂眼瞧着手里的扇子，不看他：“那道菜制作工序繁琐，夫君这会儿想吃，恐怕要等到晚上才能吃上。”
傅思昭催她：“那你还不快去？”
柳念将扇子在桌面轻轻放下，从我身边经过时，试探着问：“嫂子，能否到厨房帮我？”
我未应答，转脸看向傅思昌。
傅思昌当我是在寻求他的同意，笑呵呵地朝我道：“小弟也想尝尝嫂子的手艺呢！待契约写好，就放嫂子去厨房给念儿帮手。”
我觉得有趣：“你也配？”
夫妻俩皆是一愣，柳念最熟悉傅思昌的脾气，紧张地看过去，却见自家夫君眉眼直跳，却还能摆出一张笑脸。
傅思昌指尖紧紧握着笔：“嫂子瞧不起小弟，又何必来跟小弟谈生意……”
“你忘了？”我纠正，“是你昨天跪在陵园求我借船给你。”
我说的煞有其事，柳念一旁暗暗吃惊，傅思昌当即急于反驳：“我当时哪有跪着？”
“你想起来了？”
我伸手，指尖在桌面敲了两下，催促：“既然想起来了，就快点写，我还要回去跟你大哥谈许多生意呢！”
傅思昌撂下笔，用眼神示意柳念出去。
柳念没能将我带出去，一步三回头，但也想不到其它更好的法子了，只能离开。
她前脚刚走，傅思昌便起身，问我：“嫂子，你可是生我气了？”
“我生什么气？”
“大嫂，我也没想到大娘会提起思曼的婚事，她是我妹妹，我给她指亲，是不想她任大娘摆布。以她的脾气秉性，即使是去当妾，也好过家中无权无势的妻。”
什么意思？点我呢？
我抬眼看他，冷脸道：：“傅思曼嫁给阿猫阿狗，又与我何干？我只与你谈生意，不谈其它。”
他动身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也冷下脸：“嫂子，方才可是从对面听到了什么？”
我不想回答。
他见我不回话，知道我肯定多多少少听到了些什么，斟酌一番，端详我的反应，缓缓开口：“徽婳，我与思曼自小相依为命，她不听话，都是我来教训的，或许是我下手重了些，但你千万不要误会什么……”
我白他一眼：“恶心。”
他被我三番五次羞辱，仍不知廉耻，伸手，拉起我垂在身侧的手，在胸前双手握住。
“徽婳，你若跟了我，我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
好嘛，此刻房门都没关，小桃还在门口候着，他当真是目中无人，没脸没皮。
“我为什么非得跟你？”我不解。
我是真的不解。
傅思昌有话直说了：“大哥不能人事，二哥命不久矣，难道大嫂还有其它选择吗？”
“就是说啊！”我对此很是不解，“大尊的男人那么多，我就是从街上捡个乞儿回来玩，也好过跟你苟且吧？”
说罢，我甩傅思昌的手，拿起桌上那一份半的契约叠到一起，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
傅思昌如同被撕破脸面，已无笑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想，还是算了，你的字太丑，我不想让赵家父兄笑话。”
“你的意思是不合作了？”
“是这个意思。”
我将那撕成两半的契约揉作一团，放到一旁的桌上，转身离开。
傅思昌自觉得被我耍了，从后拽住我的胳膊，往日殷勤再寻不见，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直往外冒火：“赵徽婳，你可别后悔。”
我只当听他讲笑话，轻笑一声，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桃正扒在门口偷听，见我离开，立即跟了上来，却对屋里的傅思昌一步三回头，好似有话要说。
我并不在乎傅思昌跟傅家多少女人有染，我也不在乎傅思昭辜负了多少情人，只要兄弟俩不妨碍我捞钱，由我做主，亲自给他二人纳妾也未尝不可。
正想着，还没走进三院，就听到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似乎是柳念。
“大哥，你纵容他这般行事，你就不怕爹和大娘子知道你俩的腌臜事？”
听柳念这话，像是三院主仆二人的亲密时光让她给撞见了……奇怪？她不是去厨房做那个什么“御笔猴头”吗？这也能撞见？
三院众人见我回来，脸色皆是一变。
柳念率先向我欠了欠身，告状一般，哽咽道：“嫂子，你这院里的小旗太欺负人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散落一地的春笋，再看到对面站着的主仆二人，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傅思昭开口：“是小旗不小心撞到了三弟妹，把三弟妹的东西撞撒了。娘子，你回来的正好，快帮三弟妹把东西收拾了。”
“我问你了吗？”
傅思昭遭我训斥，碍于有三弟妹和厨子在场，没有发作，一脸恼火地瞪着我。
我看向傅小旗，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傅小旗仗着刚跟傅思昭在床上滚过，娇气正盛，被我当着众人的面盘问，反倒委屈上了。
“明明是三少奶奶撞上来的！我根本没碰她！不信去问傅牛！我刚才只是想去厨房给大少爷弄着吃的！两位少奶奶，你们可别冤枉了我啊！”
我看向傅牛。
傅牛接受着众人的目光洗礼，思来想去，最终摇了摇头：“没有，我没看到小旗碰到三少奶奶。”
傅牛是个懂得自保的。
我挥手，示意傅牛可以退下了。
傅牛没急着退下，过来弯腰帮柳念把地上的几根春笋收拾了，又示意柳念此时随他进厨房，避免尴尬。
柳念不走：“得给我个说法。”
我问：“你要什么说法？”
“傅小旗，得罚。”
我继续问：“怎么罚？”
柳念一步步试探，发现探不出我的态度，捏捏袖子，还是狠下心来，试探道：“罚他给我削笋、炖肉、熬汤……”
就这？
我转脸看向傅思昭。
傅思昭脸色稍缓：“娘子，小旗他……”
“小旗他哪懂得这些。”我不想听，动身径直向柳念身后的厨房走去，“还是我来吧。”
我不想动手……
动手做饭倒是可以。
柳念口中的“御笔猴头”是菜品的名字，出自豫之先生，是一道做法复杂，生动有趣的菜。
首先，御笔，便是挑选细长的春笋，剥皮洗净，削成一根根笔管的形状。
我从刀架上取一把削皮刀，左手执笋，右手执刀，削出几根笔管模样的春笋，在案板上码成一排。
傅牛上次就见识过我的刀功，这次更是心悦诚服，拿起来端详：“真像诶！这不就是毛笔吗？”
还没到那一步呢。
其次，为了防止春笋在蒸煮中开裂或塌陷，要在“笔管”内填入肉馅。
肉馅已经由傅牛剁好，柳念也挽起袖口，亲自上手，同傅牛一起将肉馅填入到笔管之中。
我瞧着他们装填的动作，提议道：“下次最好用鱼肉或虾肉，猪肉不够鲜。”
傅牛也没法子：“大少奶奶是会吃的，但是库房没有多余的河鲜了，老爷今晚还想吃鱼呢！”
我也不强求，转手将刀插会刀架中。
这第三步，就是制作御笔的笔毛部分，此猴头，非彼猴头，指的是猴头菇。
有一种菇的外形呈头状或倒卵状，好似猴子的头，故名“猴头”。
傅牛准备的猴头菇不够鲜，若鲜时，菇肉应该呈白色，但现在的猴头菇干燥，已变为乳白色至浅黄色。
也不怪傅牛，猴头菇既是食用珍品，又是重要的药用菌，不是上街随便就能买到的。案上这几两猴头菇不新鲜，也可抵傅牛一年的月银了。
而选用猴头菇做笔头，除了食材本身的价值外，还是为了追求形似。
猴头菇虽然整体呈一块状，表背却有无数肉质软刺，柔软细长，形似毛笔中的白毫。
取一块猴头菇，顺着中间空隙将猴头菇撕开，取中间最软最长的部分，撕成薄片，再沿着薄片撕成一个完整的扇形，再把两层扇形菇肉叠在一起，卷起一个角，笔头就形成了。
将此猴头笔头插入填满肉的春笋笔杆中，一支可食用的毛笔就做好了。
但此时“御笔”还是生的，需要上锅蒸熟。
上锅蒸时，要有汤，且调味关键就是这汤。若从制作时间来看，炖好汤才是这道“御笔猴头”的第一步。
大锅将水烧开，放入猪骨、猪蹄、母鸡、鸡脚、火腿和猪肉，倒适量酒，煮熟后捞出血沫，再转小火，闷煮三个时辰，直到将锅里的肉全部熬成渣，汤也变成白色。
这还不算完。
此时将汤水分为两份，一份倒入装着“御笔”的盘中，用作上锅蒸的汁水，蒸半个时辰左右，这支笔才算断生，捞出来，控干水分，备用。
剩下的全部转倒入砂锅中，再加入干贝和墨鱼汁这两种海鲜，煲上两个时辰，最终将所有食材的净化浓缩到一起，直到汤汁粘稠，呈深褐色，才算大功告成。
这粘稠的深褐色汤汁，便是“御笔”的“墨汁”了。
所谓诗礼相携，翰墨飘香，有御笔，自然要配好墨，笔墨俱备，铺张白面大饼即为纸。
这就是“御笔猴头”，可以书写，可以食。
还能以食会友。
大功告成时，已入夜，柳念困得哈欠连天，还强撑着精神，与我说话。
“嫂子满腹经纶，想必笔法也不逊色，要不要试着写写？”
柳念时不可待，说着，已将整张大饼铺到我面前的食案上，又拿起盘中一支尚温热的笔，端举到我面前。
我想想，写些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