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意
“你给小岫下的什么药?让她单单忘了你的存在,还忘的那么彻底。“
“不是药,是咒,众神皆有。世人触神忆神,离神忘神,一切皆可了无痕。”
“我不明白。”
“你心里愿意与我接触,那么无论相隔多少年岁,你都会记得我。你有意与我疏远,就你就会渐渐忘了与我有关的一切。我于人间是过客,不生不死,不落牵挂。”
“此咒何解?”
“无解。”
……
西北属阴,东南属阳,世人信奉人死后归于阴曹地府,故城中死人多葬在西北两侧。
骨砂城西边有片荒地,葬的多是贫民百姓,或官府处理的无亲、无名尸。北边则有一座陵园,风水好,精装修,要是一次□□满十二月的陵费,还赠送葬一条龙服务。
傅家钱多,别说十二个月,随后一箱五百两银子给出去,都够三太太住一百二十年的墓地了。
陵园主收下这一大笔钱,给三太太一顿安排,甚至请了法师来超度亡魂,最后被傅思曼拒绝了。
傅家先祖都葬在北陵园,三太太是傅家的妾,还是赘婿的妾,本不配葬在这。但傅老爷想要三太太最后葬的体面,再加上傅思昌和傅思曼两个孩子大了,傅夫人只能同意。
三太太头七那天,正式下葬,除了傅海、傅太太和傅思昭,基本上一众人都去了。
因为傅老爷之前带着一家人追到公堂,引得城里议论纷纷,所以这次学低调了,送殡的一行人是从后门出去的。
傅思昭站在门口,透过一条门缝目送这行人经过,等人走远了,他才关上房门,在屋里跟我们发起脾气。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来气我的!娘子,你说老三他是不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我觉得他吵,反问:“难道你想让三太太从大门出殡吗?”
“她也配!”
“她确实不配,可人死了总要送出去安葬,我不知道你还在生气什么?”
傅思昭见我不体谅他,一咬牙,伸手将我从梳妆台前拉起来,推门就向外走。
小桃小旗急忙跟上来,被他回头呵止在原地。我也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倒没有多担心我,纯属是想近距离看个乐子。
傅思昭一路拉着我走到院子后门,又站到了那棵树下,这次他进步了,愿意将心里的委屈说与我听:“我娘,与我爹青梅竹马,也是他的结发妻子。可她最后为了我爹的前途,连名声和尊严都不能要,只能作为他的妾。”
傅思昭说到此处,握着我的那只手加紧了力道:“我娘进傅府的第一天,就是从这个后门被抬进来的,当时她病的快要死了,我爹他……”
傅思昭摆出一脸的深仇大恨,好似与谁有不共戴天之仇,事实却是他小三十年一直寄生在傅家,靠着傅家捞了不知道多少好处,最后连给他娘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人的秉性如此,即使有神,也只救一时,不能救一世,徒增孽缘。
“可你不也是抛弃了曾经心爱的人吗?”
亲父子,谁也别嫌弃谁。
傅思昭被我打断,愣了一下,再开口还想狡辩:
“红绫?她不是……”
“我说的不是红绫。
熟悉的对话,几天前才刚说过,又来了。
门外的哭丧声渐渐远去,我不想再跟傅思昭浪费时间,挣脱他的手,撂下话:“你还是回去歇着吧!我去跟着三弟他们走一趟。”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出门。
不是为了出逃,仅仅是想回顾一下这骨瓷城的风土人情。傅家是个包装精美的烂泥潭,做人要想获得真正的身心愉悦,还得上街走走。
从傅家后门走到主街,一路绕到衙门后门,已有官差正抬着三太太的灵柩恭候。如此汇合,牌位和尸身就都齐了。
曾堰也在门口侯着,因为还有其它公务在身,把灵柩交过去后,便带着手下往反方向离开。
经过队尾时,他脚步一顿:“大少奶奶?”
我向他点点头,以示友好,脚步却未停,继续跟在自己的队伍后面。
他这一声,引得我前面的人向身后看过来,这才发现我一直跟着。
其实这一路,有不少路人都在对我议论纷纷,我都有听到,其中不乏好奇我身份的,好奇我长相的,好奇我性别的……
也不怪世人搞偏了重点。
和队伍里的人群不同,我没戴白色丧帽,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懒懒地绾在脑后,看似是素面朝天的跟来吊唁,可一身素织锦又有些张扬——但这也不能怪我,毕竟这是我唯一素净的衣服,还是傅思昌送的。
而我一路跟来,也没想着隐藏自己的行踪。前方一行人戴着丧帽,也比我矮了半个头,但凡谁回头,就能容易地看到队尾有我这张脸。
随着队伍里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我,队伍里有所议论,为首的二院主人们终于有所察觉。随着傅思昌停缓前行的脚步,他身后的两个女人也不约而同地回头。
我没有避开他们的视线,迎了上去。
最先回头的是傅思曼,见到我,立刻皱起眉头扭过脸去,嘟囔着我的坏话。她身边的柳念回头淡淡地回头扫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
俩个女人态度迥异,但都在等傅思昌拿主意。好在傅思昌没说什么,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我的存在,让我得以继续逛街。
陵园内,陵园派专人来接应,合力将灵柩放入早已挖好的坑中,填土、封墓、立碑、祭奠……展示了完整的一系列过程。
我站在人群最后面,想到自己今后不能在傅家穿这身素织锦了,也挤出两滴眼泪。
有这两滴泪相送,她们死后归于畜生道,也不至于再到这人间受罪了。
傅思昌默默走到我身边,从自己领口内兜里掏出一方手帕,递到我面前。
是我的手帕。
我接过来,装模作样地擦擦眼角,随即闻到手帕飘出一股柏木混合着紫苏叶的味道。
是傅思昌:“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点头,将手帕收到袖口中,随他从草地上穿行,前往附近的凉亭。
这一路没有什么人,他似乎卸下了傅家三少爷的伪装,步伐沉重,一向自持冷静的嗓音微微沙哑,透着些许疲惫:
“嫂子,那梳妆台用的惯吗?”
“说实话,台子太小,不过用料倒是极好,闻着让人心神平静。”
“那是老堰王生母,宸妃的遗物。”
“三弟为这桌子花了大价钱吧?送给我,是不是太可惜了?”
他扭脸,看我一张脸如此素净,又想到自己当初为这桌子所花的价钱,无奈地笑了笑:“明日嫂子就能梳妆打扮了。”
我回他一笑:“谢谢你的梳妆桌。还有这身素织锦,我都很喜欢。”
我提裙,抬脚,迈进凉亭。
“那日准备仓促,这只是样衣,款式简单,尺寸也不合……”傅思昌站在亭外,一双眼快速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似是在目测我的身量尺寸,“改日再给嫂子定制几身。”
我回身,又是一笑:“好。”
我笑他还不知道,大尊朝能产出素织锦的三大纺织厂,无一例外,全是我名下产业——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能不乐吗?
傅思昌迎着我的笑脸,迈进凉亭,有意站得离我更近些,嗓音低沉:“嫂子,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他得到我的允许,并不着急,抬手,将我鬓角被吹落的一丝碎发轻轻归至我耳后,好像这是最要紧的事。
我垂眼一笑,心想:好个孝子,三太太的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
“嫂子,你也知道,素织锦的原材料要从土方国进口。而我傅家虽然有进出口许可令,却没有海运能力,嫂子能否借来一条赵老爷的船……”
“你们真是亲兄弟。”
“大哥也跟嫂子借船了吗?”
他这是明知故问。
我垂眼一笑,又抬眼看他:“你大哥是借,你是租,我可要收租金的。一条船一千百两,租期一个月。若雇赵家船工,船长一月三十两,船工一月十两。”
“好。”
傅思昌如此爽快,我也不在价钱上跟他扯皮,继续问他:“你什么时候用?”
“下个月。”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面露难色:“可你哥下个月也要用船……”
他又上前半步,几乎要贴着我的耳朵说话。
“嫂子,我听说赵老爷去年总共亏了三千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以赵老爷的品性,他一定是补不上这处亏损了,要不然怎么会把嫂子卖给大哥。”
“卖?你拿我当什么?”
“嫂子不知道?赵老爷那天从傅府回去,我爹可是给大哥出了足足一千万两作彩礼。当然,这远远不够填三千万的亏空。嫂子要想挣钱,我大哥那种人是指望不上的……”
“三弟。”我开口打断他,“傅思昭再不行,也是你大哥。”
“大哥样样不如我,唯独一样,连我都心生羡慕……”
傅思昌自顾自说着,再次抬手为我另一侧整理碎发。而他此时离我如此近,宽大的衣袖几乎是将我掩入怀中,根本分不清哪份白是他的,哪份白是我的。
“大哥能娶到大嫂这般女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