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仁
傅华看向傅思昌,见傅思昌点头,便在原地呼了小华一巴掌,疼得小华直喊“哥”。
我坐回来,一旁的傅思昭凑过来给我介绍:“这小华是傅华的堂妹。”
我了然:“堂妹都能下手这么狠,看来傅华对三弟很忠心呀。”
傅思昌听见我说他,从堂外收回目光,落到我身上:“再忠心也是奴才。让傅华动手,不论亲疏一并责罚,才好让这些刁奴知道残害主子的下场。”
我回看过去:“哦?我记得傅华成家了?怎么不先让他打老婆?”
众人沉默。
蔡婆听我点她,起身从前排绕过厨子二人,走到堂中跪下,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掌嘴。
我听着,问堂外:“小华说什么了?”
傅华停下对小华的惩罚,回身正要回话,却见自己的老婆在堂里受罚,脸上的狠劲顿时散去,大步奔回堂中。
“回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小华说大婚当日她伺候三少奶奶,没在三太太身边当差,那晚当差的是小勺和小乌龟。”
我点点头:“嗯,带小勺下去吧。”
傅华没有再行动,而是转身问我:“大少奶奶,您这么个审法,难道不怕冤枉好人?”
“我怕什么?”我起身,指着堂下那群下人,理直气壮:“你告诉我,这里面有好人吗?”
“他们……”
“我大婚当日,红绫拿刀砍过来的时候,都有谁冲上来护主了?又是谁跑的最快?”
此话一出,傅海刚张开的嘴,也闭回去了。
我站着继续说:“大前天,三太太被人毒死。昨日,二弟差点被人害死。都说秋后算账,可凶手已经等不及了,再不狠心,我们还有命活到秋天吗?还能活到夏天吗?还能活到三娘的头七吗?后天死的又会是谁?是大少爷?三少爷?三小姐,还是……”
我回身看向傅太太和傅老爷,话没说完,但都明白我的意思,脸色难看。
傅旗方才悄声走进堂中,默不作声地给各桌上茶。可我也没打算放过他,随着他退下,我也转身看向堂下,清了清嗓子:“咳,咳咳,你们这帮刁奴,别以为主子死了,你们就能当上主子。咳咳,按大尊律,没主且未脱籍的奴才,男奴发配,女奴充妓,下场不知道有多惨。而你们这些谋害主子的,不论主谋,同谋,统统都要处以极刑!咳,我劝你们,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包庇也算同谋哦!”
我说罢,坐了回去。
傅思昭将自己吹温的一杯茶递到我面前,顺势凑过来,小声问我:“娘子,大尊律还有这种律条啊?”
我小声回他:“咳,我唬他们的,唬住就行。”
我压低嗓音,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也不跟傅思昭客气,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堂下的众人见我悠然饮茶,这才意识到他们的主子都默认我的做法,知道错了,争先恐后地抢着自证清白。
“蔡婆,别打了。”我开口,“我信你是清白的,下面由你来审吧!从傅华开始。”
蔡婆红着脸起身,毫不犹豫地给了傅华一掌。没用多大力道,但足以惊得傅华退了几步:十几年夫妻情分,她是毫不犹豫啊!
蔡婆还是心疼相公的,意思了几下,就转而拎起堂下人群中那个叫小勺的丫鬟。
小勺不服:“我们都认错了!为何还要继续责罚?你置傅家家规于何地?”
蔡婆毫不迟疑,一巴掌呼过去,拖着被打晕的小勺就往堂外去了。
我起身,大步走到堂口,冷眼看着堂下的这群刁奴,厉声道:“若知错,还敢与我顶嘴?这顿打,是罚你们之前得过且过,应付差事,置主子的性命于不顾。每人都要打,谁都逃不掉,看谁往后还敢以下犯上。小勺当众顶嘴,加倍打。”
傅府要是有家规这东西,还能乱成这样?我原本还想在傅府韬光养晦的,偏偏在这傅府处处晦气,昨日劈了指甲,今日劈了嗓子,竟没一天让人清闲。
我回身,见傅思昭又倒了一杯茶,正用嘴吹凉,脸色有所缓和。
他这种人,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但今日他的一番表现,我确实对他有所改观。
人比人得死,要跟傅思煦比起来,傅思昭显得可爱多了。后者卖假茶,顶多是国外人的骗钱,前者骗的却是周围女性女人的善良。
千金难买一善心啊!
傅家祖业积下的德,已经快让这一代造光了。
不信你看看,堂下打的是鼻血飞溅,哀嚎连天。堂中几位主子还有心思品茶,一派岁月静好。
你再闻,空气中弥漫的何止茶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而我,面上是狠心下令的人,好像威风堂堂的女主人,可我心里清楚:我是被利用了。
这一家人默契地将我推出来,去干这个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得罪人的事,是何等狡猾?我甚至可以预见若干年后,威风的大少奶奶是如何得意忘形,落入圈套,最终沦为替罪羊,成为众矢之的……
还好我是来捞钱的。
当傅府大少奶奶没有未来,是因为傅家不会有未来……我清楚的记着这点,所以每次想发火前就要给自己重复一遍:只夺财,少动气,不走心。
不同于其他人的心狠,坐在主位的傅海直面堂下这残暴的场面,有些坐立不安。
我知道,他当年就是从下人的位置爬上来的,所以不喜欢责罚下人,也正因如此,傅家风气如此不端。
而我身边,傅思昭最怕我这沉默不语的样子,生怕迁怒他,每一杯都亲自吹凉。小桃生怕自己也被拽去打,索性一直端起茶壶,毕恭毕敬为我倒茶。我坐在原位,一杯一杯喝着,任凭堂下哭天喊地,凛然不动,显然一副在傅家站稳脚跟的表象。
一壶茶很快喝光。
“审得怎么样了?”我问。
蔡婆打累了,歇口气,回道:“小乌龟说当差那日她在屋外睡着了。小勺说她什么也不知道,晕过去了。小夭她……”
“先不审小夭了。”我抬手,指了指跪在人群中的三个家丁,“你们仨,去两个人接桶水,去一个人,帮着蔡婆审小勺。”
那三个家丁之前收过我的银子,莫敢不从,忙起身去了。
这个空挡,傅华也向蔡婆走过去了,拉起蔡婆红肿的手掌放在眼前看了看,一脸心疼与不解。
蔡婆回身瞥我,见我的视线在她身上,将手抽出来,也不知道跟傅华嘀咕了些什么,应该是在说我吧?反正傅华退回三房身后,一直暗暗地打量我,像在确认什么。
傅海一直端着茶杯,低头喝茶,不想面对这堂下众人。这会子停了,他抬眼,率先打量起堂中众人。
大方冷漠,三房冷酷,唯有傅思昭还在演,一杯杯地为我将每杯茶吹温,自己都喝不上一口,浑像个老婆奴。
傅海不由得感叹:“想来赵兄也是这样治家的。”
啧,他嘴上感叹,但面色不爽,显然并非真心佩服我,而是我不满的做法,在这阴阳怪气。
我回之一笑:“我爹只管生意,不管家事。”
傅海怔住片刻,可能是想到年轻时与云知岫的见过那一面,不敢信:“没想到你娘久病在床,还有这般雷霆手段。”
“托神女的福,我娘几年前就能下地走动了,她喜欢小动物,平日里跟小动物们在一块玩,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
傅海追问:“那……平日是你哥哥管事?还是你管事?”
“我哥哥在外跑生意,不怎么回家。我陪着我娘养小动物,也不怎么管家里的琐事。”
傅海觉得奇怪:“那你家里没有管事的人吗?”
我回道:“府里有管家,大部分琐事都是由他来操办,我们省心不少。”
傅海点点头:“原来如此。是赵开啊……”
难得傅海还记得他。当年傅思昭母子身陷命案现场,还是这个叫赵开的家丁去官府报的案。要是没这报案,傅府这会儿也没有傅思昭这个大少爷了。
堂下,两桶水已经提来,等我发落。
我不想说话,挥手示意,蔡婆第一时间领会我的意思,提起水桶泼在小勺身上,一桶下去,将人浇醒了。
很快,哀嚎声再次响起。
傅海不想看见那场面,逮着我一个人聊。
“徽婳,我记得赵府以前押镖的时候,弄丢过一颗夜明珠,后来又找到了,那赵开可是用这种法子找到小偷的?”
我有些烦了。
听不出来我嗓子疼吗?还一个劲地问问问……
“咳咳,回爹的话。我赵府的管家叫赵发,赵开是我爹的副手,随我爹在外跑生意,不常住在府内。还有,赵府丢失镖物是同城镖局造谣。那颗夜明珠原是一对,是老匽王赠与我娘的生辰礼,并非镖物,也没人偷,是小猫贪玩,让一枚珠子滚到湖里去了。又因为湖里养了很多东西,不好打捞,我娘便拿出另一枚珠子,对外说找到了……”
此谣言散播甚远,傅海如今得知真相,不由得笑了两声:“哈哈,竟然是猫弄丢的?”
我也笑:“是啊。赵家风严谨,下人们品行端正,没人偷东西,也没人害主。我爹更没有三妻四妾,与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和哥哥偶尔意见不和,也不会因此相残。”
还聊吗?
傅海的笑容僵在脸上,等我说完,已是笑意全无。何止他笑不出来,在场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我是在嘲讽傅家了。
话聊死了,我乐的清净。
傅思昌打起圆场,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嫂子刚提到的老匽王,可是先皇唯一的弟弟,今年一百零五岁高龄的那个老匽王?”
“正是。”
傅思昭也被我刚才所讲的故事吸引,凑过来,小声问我:“娘子,为夫之前也听过一个谣言,说老匽王以前在骨砂城待过一段时间,不仅跟一个平民女子成过亲,还有孩子……”
“你大点声。”
“哦,为夫听说这老匽王……”
“你大声说。”
傅思昭扫了眼堂内众人,索性扯开嗓子:“我说!骨砂城是不是还有个谣言!说这老匽王一直在民间寻亲……”
“这不是谣言。”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