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尊主
傅思昭不高兴,他被我问恼了,背后的药也不再敷,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跟我对峙。
“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为夫吗?为夫可没有买凶呀!为夫为你挡刀,昏迷了一整夜,这你都知道!为夫怎么可能毒死小娘呢?小娘四处跟人结怨,谁知道凶手是怎么想的,敢给她下毒了……”
我无语:傅思昭这不打自招的慌乱模样,也太像凶手了吧!但瞧这主仆二人的怂样,又觉得他们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为了安抚这对主仆,我稍稍缓和语气,继续说下去:“你心里高兴,可别藏着掖着,你当我不知道?三太太的死跟红绫没关系了,你的红绫!清白了呢!”
可能是我最后撒娇的语气太吓人,傅思昭又是一惊,待他回过味来,他跟傅小旗很明显地各自松了口气,趴回去继续上药。
“娘子,你刚才真是吓到为夫了,原来你是为这个……哎呀,不是说了吗?为夫跟那红绫没关系了!”
我应付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他趴在床边,打量着我的半边脸色,也不知道怎么哄我。
过了会儿,他见小桃给我上妆多有不便,忽然有了主意:“小旗!你一会去找你二舅,说这屋里缺个桌子梳妆,着急要。你二舅要问,就说是大少奶奶要用。”
服了,三院要个桌椅板凳,还要用我的面子,要不怎么说我是下嫁呢。
“小旗的二舅是谁啊?”我问。
小旗回话:“我爹原来是傅府的管家,我爹走后,我二舅接了我爹的班,现在是傅府的管家。”
我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又问他:“小旗,你是自小就在府里吗?跟着大少爷几年了?”
“小旗打从入府就一直跟着少爷,少爷去哪,小旗就跟去哪。”
傅小旗这边表态,傅思昭那边感慨:“这府里,这些年,只有小旗是真心待我,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没拿小旗当下人使唤……”
这话说的……真是没把小桃当外人,没把我当内人,没把小旗当弟弟……全得罪了。
再看那傅小旗,这话明明是拐着弯贬他呢!他还感动了,擦擦眼角挤出来的泪,更尽心尽力地给傅思昭上药。
我还能说什么。
沉默中,小桃为我梳妆打扮完毕。
我瞧着镜中的自己,来了兴趣:发髻是时下流行的妇人样式,不说样式是否入我的眼,我那鬓角原有不少碎发,让小桃抹了些发油,全部编了上去,左看,右看,竟是一丝乱发都没有。
我不由得对小桃有了新的认识:确是个心灵手巧,干活仔细的丫头。
昨日那场“误会”,我不必问,就知道是傅思曼主动碰瓷,故意刁难,想给我难堪。
放眼这世上,对我不尊不敬,甚至恨我入骨的,大有人在,我倦了,倦到可以什么都不与世人计较,但这不代表我好欺负。
“少奶奶,您看,可还满意?”
小桃见我不说话,从身后递给我一面掌镜,我接过来,近距离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模样。
我是第一次梳这种已婚妇人的发式,及腰的长发被全部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包,坠得头头皮沉甸甸的,人也看着成熟了好些。
要说我唯一欣赏这发型的点,可能就是几月后天气转夏,脖子凉快吧……
镜面晃过脖颈处,我一惊,这才发现脖部有几点暧昧的痕迹——昨日没显,现在明显了,任谁瞧见了,都会认为是傅思昭昨晚在我身上宣示主权。
这就要出大问题了——傅思昭清楚,他昨晚根本没碰我!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端着镜子,另一只手则从身边的椅面上拈起油面塌1,往脖子上扑粉,试图粉饰太平。
“大少奶奶,让小桃来吧。”
小桃当我害臊,接过我手上的油面塌,迅速地在我脖子上扑了些粉,遮盖掉那些痕迹。
真是个懂事的姑娘,没有声张,没有打趣,我愈发喜欢她了。
小桃扑完脖子,顺便在我脸上扑了些粉,再用丝绵蘸红花汁制成的胭脂抹了脸蛋,用薄薄的红色花片点了口脂,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
最后一步是画眉,小桃来到我面前,俯身,先用刀片小心修理了我眉间的杂毛,再拿起一枚青雀头黛,画出一道别致的远山眉。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桃慌了:“少奶奶不喜欢?”
我笑着摇头,轻声道:“好看的,只是我许久没这么精致过了,怪不好意思……你继续吧。”
其实,我是想起了那个也喜欢给我画细眉的人。
一别十年,也不知道他在异国,过的好不好……
……
在多采城往西百里,九山环绕中,驻扎着一座承载上千人的山寨。
山寨位处山间,建筑取之于山,用之于山,楼群千姿百态地与山川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幅鬼斧神工的画卷。
坐北朝南看,北面相对的两楼是“圆型”三层土楼。中间是“长圆型”三层楼。东西各有一楼,都是内凹的“凹字长型”三层楼。南边是横向的“长圆型”三层楼,楼正中有一扇与楼同高的巨大石门。
若有机会,从任意山头向下俯视,透过云雾,飞鸟,树木,会发现楼群的分布好似一张人脸。
如果五楼对应人的五官:眼、耳、口、鼻、舌。那相对而建的圆楼就是一对眼睛,中间的长楼是鼻子,两侧形状相反的凹字楼是耳朵,横圆楼是大嘴,石门是嘴里的舌头。
——是了,这就是九面尊的营地。
九面尊五楼齐高,但不是所有楼层都住人,除了中间楼,每楼的最上面一层都是仓库,下面两层才依级别安排住人。
中间楼的最高层原是大尊主的住所,近十年没人住,尽管堂主青山每月都定期打扫,也抵不住这林间孤寂,总落有一层灰。
十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一位银衣的年轻女子正支着脑袋,侧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午后阳光透过顶楼的半透明琉璃窗口斜照进来,落在女子那身素织锦料上,更衬得她面如月盘,雍容华贵。
她似是睡着了,都没察觉,门口处,一名身形高大,身穿玄衣的中年男子悄声走进,藏在袖口的指尖,夹着一柄薄而利的小刀。
“对不住了……”他轻声说。
女子睡得正香,忽然觉得脸色一阵犯痒,直到她抬手一拍,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醒了。
“唔……蚊子?”
男人轻笑一声,往她面前递上一面镜子。
她挣开眼,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待看清,她一把抓住那执镜的手,坐了起来。
“我打你个大蚊子!我的眉毛!”
“这叫水弯眉。温柔女子的标配。”
水弯眉细细弯弯的,男子修画的仔细,衬得女子眉眼精致许多,可气就气在,另一只眼睛上面还是根根分明的野生眉毛,对比惨烈。
“还我眉毛!你还我眉毛!离尘镜!”
“还不了,你最好乖乖躺着,让我把这边也修一修。”
男子还要继续,女子伸手将他推倒,按到身下的床榻上,转守为攻,指甲尖轻轻在他深邃的眉眼打圈划着。
“你修我的眉毛,我也要修你的眉毛,修成这个……什么水弯眉。”
“那怎么行?这是女子眉,我是男子。”
那只手顺着他坚毅的轮廓,一路顺着健壮的身子向下滑去,不安分,还透着坏:“那就把你变成女人。”
一声不受威胁的轻笑。
“呵,你舍得吗?”
“你啊……我就是对你太温柔了!”
男人又轻笑了一声,把女子搂到怀里,笑着告诉她:“好了,实话告诉你。青山进山前中了埋伏,快死了,我剪了你的头发给紫烟,但她说还不够。”
女子往身后一模,这才惊觉:原本及腰的长发没有了,短到肩头。
“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女子从男子怀里起身,大步走出屋门,一个纵身起跃,直接飞至屋顶,再向着隔壁楼层的青山房间奔去,飞身而下。
楼层附近的人远远看见她,为她指路:“尊主!青山堂主被抬到炼丹房去了。”
女子闻声,脚下凭空一踩,一团白影往隔壁楼的方向去了,留下瞠目结舌的众人。
不愧是尊主!别人那是轻功,这什么?这是原地起飞啊!
热气腾腾的炼丹房里,紫烟刚将那些头发烧成碳灰,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往青山的伤口上盖,可是青山的右半边身子都被巨兽一口咬没了,与身同齐的大伤口,连血都流不出来多少了,全凭一口气吊着。
紫烟知道自己救不回他,红着眼眶,唤他:“青山,你坚持住,你不是要见尊主最后一面吗?她这就来了。”
紫烟话音未落,一阵风就从外面闯了进来,炼丹炉的火苗“呼”的一下被压低,险些灭了。
“带他回来的人呢?”青山伤成这样,肯定不是自己爬回来的。
“那人是个叛徒,小豹子去审了!”紫烟回话,又补问了一句,“尊主可要亲自审?”
“让小豹子先玩吧。”
女子要跟死神抢人,赶时间,说着便甩袖露出手臂。她肌肤胜雪,比那身银衣还要白,然而眨眼的功夫,那手臂已多出两道血痕。
紫烟一惊,抬手摸腰,腰间的匕首果然不见了。
接下来,她亲眼目睹了更骇人的一幕:只见尊主翻腕,两条血痕便与手臂滑离,掉进那碳灰中,黑里滚白,白里透红,红里散着微弱的金光。
这……这是割了一条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