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子夜镇篇2（纪）
我坐在余火未灭的废墟之上，看着死相各异的人类残肢堆积如山，周围很吵闹，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嘶声尖叫，世界又很安静，大雪纷飞中只听得房梁被烧断的声音。
我的世界一片混沌灰暗，我怀疑，我已经下到了十八层地狱。
在人界的十三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和母亲一起东躲西藏，我们受妖怪们的唾弃，受人类的驱逐，住桥洞，睡暗巷，后来的某一天，有个村子愿意收留我们，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一座废墟。
我见她的第一眼时仿佛忘记了呼吸。
大雪纷飞中，她从逆光深处走来，身披一件银色的斗篷，头上戴着顶毛茸茸的帽子，大风吹起她耳边的长发，她眯了眯眼。
她放下帽檐，蹲下身来与我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我的耳朵。
那一瞬，我竟有了活在人世的错觉感。
她说：“跟我走吧，这里不太安全。”
她的眼里似有柔光，似有星子，触碰着我原本麻木的心绪。
大脑再次开始运转时，我才发现自己像是只傀儡一样跟在她的身后，走在这条妖风阵阵的雪道之上。
我猜想，这是捉妖师一贯的手笔，他们有时比妖怪更狡猾，更能迷惑人心。
这个女人，是个危险的存在。
我问她：“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答道：“去帮你做个能隐藏你身份的东西。”
果然，她一眼便知我是只半妖。
人类都一个样，欺负不了法力高强的纯种妖怪，便把气都撒在妖力低微的半妖身上。
帮我？隐藏身份？可笑，怕是想将我卖给妖都的猎奇者吧。
我估计着她的战斗力，盘算着该如何逃离这种人的掌控，这是我一向擅长的事情，先伪装纯良无辜，胆小懦弱，再在敌人放松警惕的那一瞬将其一举歼灭。
忽而，她回过头来，大半边脸被毛绒斗篷遮住，只露出个小巧精致冻得像是一颗樱桃的鼻翼，和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她问：“你还撑得住吗？”
我呼吸一滞，心中闪过一丝心虚，但从小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让我始终保持着镇定，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她。
人类的身体终究脆弱，连这点风雪就禁不住了，我身上流有一半妖怪的血液，寒冷，对我来说不足一提。
“等下，别动！”她厉声道。
只见她凭空变幻出一把银色弓箭，在大风中拉满长弓，身子却站立如松。
这里的风实在出奇，像是有一双手在推着人前进，但她，却一动不动地会挽雕弓，像是一尊屹立不动的雕塑，银装素裹，动人心魄。
她的弓箭头正朝着我的方向，那一刻，我以为她识破了我的心思，终于准备痛下杀手了。
只听得“嗖”的一声，我下意识紧闭双眼，但剧烈的疼痛没有如预料中传来，回想那箭声像是从我耳侧穿了过去。
难道射偏了不成？
我顺着箭行进的方向看去，大约一百米处有一处草丛，长箭正死死地插在上面。
我心中一颤，心想这女人的实力着实恐怖，我若是用硬的，怕是打不过她。
我问：“那，那是什么？”
她轻松道：“我们今晚的食物，走吧，去拿。”
我捏紧了拳头，心跳如雷，妖界已经越来越近了，这或许是我最后逃生的机会！
我仰起头，装作天真模样：“姐姐，风雪越来越大了，你去那边山洞里先休息，我去捡。”
我见她意外地挑眉，心想应该是起作用了，人类一向自以为是，以为握在手里的幼兽会永远温顺听话，却不想稍一分神就会被幼兽撕破皮囊。
她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说：“去吧，快去快回，这附近还不太安全，我去山洞里研究下路线。”
我咧嘴对她笑，母亲曾说过，我的笑容有治愈人心的作用，她让我多笑笑，这样她也会开心很多。
可惜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笑和哭都成了奢侈的情绪，留下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冷漠和麻木。
我在一望无际的雪色里狂奔，一秒也不敢浪费，我想她虽然长得年轻，但捉妖的资历应该不浅，这是身为一只半妖的直觉。
可不曾想，路上遇到了变故，两只凶神恶煞的虎妖，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阴谋给说了出来，他们，要把我带到妖都去卖了。
计算着袖箭的射程，我等那只母老虎靠近，想着能放倒一只是一只，但后面等着我的却是另一只老虎的化形。
我虽只有半妖之力，也并未学习过任何法术，但这种程度的力量让我应对这只笨重的老虎绰绰有余，我虽打不过他，但拖延消耗的战术是我在行的。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女人，这么快就来了。
她隐匿在山头，观察着这边的战场，她并不打算第一时间前来营救。
我心中冷笑，她是在试探我的实力，正好，我也想看看她的实力。
我假装跌倒，那只妖怪看住时机一个跃身跳过来，激起一阵雪浪，他抓住了我的右脚，将我悬在半空中哈哈大笑。
我作势挣扎，想要摆脱那只铁钳般的虎掌，下一秒，却见一道剑影划过，只那一瞬，妖怪便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女人手持长剑从空中飞下，稳稳地站在我的面前，她眼神里有着不可一世的淡漠，不笑时，像是距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回转一想，她既愿意救我，就不会这么快将我给杀了，或许，我对她还有用处。
我假装害怕得发抖，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这或许可以激起某种同类的怜悯之心。
我任由她的手在我的耳朵上抚摸，温柔的触感激起我心中一阵战栗，被鞭打已久的人，会害怕这种亲昵的接触。
她轻笑一声，眼底依旧澄澈如水，她的笑声淹没在风雪里，却化作一阵春风拂过我包裹着怯弱的心。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环佩叮咚，但我时刻保持着警醒，因为我知道，这都是人类惯用的伎俩，先表现出对你的好，然后转头就将你卖掉，在他们眼里，真心就是拿来出卖的。
她拿起我的箭袖一看，忽而颦眉扬声道：“你靠这玩意儿活下去，不如靠我。”
我心中咯噔一下，半晌不得安宁。
彼时一道阳光透过了厚厚的云层照在她的身后，那一瞬间，她的周身像是渲染了一道金光，连头发丝都发着光亮，恍惚间，我竟以为她是从天而降的天神。
我心中冷笑，想着先顺着她。
我一个飞扑抱住了她，女孩子的温香瞬间萦绕在我的鼻尖，竟生出一种久违的安心。
我带着哭腔说道：“姐姐，你终于来了，刚刚我好害怕。”
我明显感到她身形一怔，想必是没有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
她拉开了我与她的距离，微微扬眉，显示出几分不信任，她皱眉道：“你当真在等我？刚刚不是想逃吗？”
我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
我微微蹙眉，以一种犯了错的孩子姿态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姐姐，我怎么会逃呢，姐姐这么厉害，我留在姐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她看着我顿了两秒，忽而发出一声嗤笑，我知道她猜到我在装，但这不是关键所在，关键在于，她并不想与我争论这种问题，这就足够了。
她挥袖起身，向远处走去，我问她：“姐姐我们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地回了句：“去抓一只差点跑了的兔子。”
我挑挑眉起身跟上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无意间瞥见她藏在袖中的手冻得通红，像是五根细长的红萝卜。
快入夜了，人类自身抵御寒冷的能力急速下降，在这冰天雪地里如果不快点生火吃点东西，他们可能熬不过第二天。
但这与我何干，我现在的首要目的是了解她的动机，找到逃生的办法，仅此而已。
我跟上她的步子，身后的脚印渐渐隐没在了黑夜里，消失在了风雪里，像是，我们并没有来过一样。
她捡起雪地里僵死的兔子扔给了我，“弄干净后，再拿进山洞里烤。”
“我一个人弄吗？”
她疑惑挑眉，“怎么，以前没弄过？”
她在一再地试探我。
我微笑着点点头，以我能展现出的最纯真无邪的嘴脸，“我一个人就可以，姐姐你去休息吧。”
她勾唇一笑，对我点头肯定，一转眼就钻进了暖和的山洞里，只留一抹银色的衣角。
低眸时，脸上的笑意便转瞬即逝，我熟练打开袖箭的机关，里面还藏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光洁的刀面倒映着我眼底的杀意，那一瞬，我看到曾经死在这把小刀之下的狰狞面孔。
我想，刚刚她查看我的袖箭时早已看出了端倪，现在也不必掖着藏着的了。
兔肉烤好后，她从一个红色袋子中拿出一瓶棕色的罐子，往上面撒了一些调味料，满意地砸了一声，从中分了一半给我。
这只兔子很是肥美，撒上特制的香料后更是烹香扑鼻，但我从来没看过一个女孩子的吃相这般粗鲁，一点不像我的母亲，细嚼慢咽优雅端庄。
她很快横扫了半只兔子，像是还没有满足，她的目光渐渐移向了我。
我识趣地扯下兔腿分给她：“姐姐，我吃不了这么多。”
她豪迈一接，道了声谢谢。
我嘴角一勾，心想终于找到这个女人的弱点了，有时候贪吃，也足够毁了一个人。
她早已在山洞周围布下了结界，狂暴的夜风被阻隔在了洞外，洞内就显得出奇的安静，只听得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看着火星子睡不着觉，而一旁的女人已经有了轻微的鼾声，我暗自咬牙，心想这女人的确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那一晚我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我要让包括这个女人在内的所有羞辱过我的人或者妖，跪下来求我不要杀了他们，像当初他们对我那样。
我死死地盯着她脸上跳动着的火光，像是我就是那罪业之火，就要将她吞噬殆尽。
狭小幽闭的地方总能给我安全感，她平稳的呼吸声竟让我渐渐有了睡意，睡眼迷蒙中，我的思绪似乎还在飘飞。
这个女人长得好看，杏仁眼，小巧的鼻子，饱满的红唇，表情总是冷冷的，像是这外面的天气，但是有两件事情会让她不禁露出笑颜，一是美食，二便是毛茸茸东西，比如我的耳朵。
她像我一样层层伪装着自己，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但是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藏在心里也会从眼里溢出，比如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