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吴嬷嬷听了这话，那一张老脸就像是被捏凹进去褶皱的球，声音同样低不可闻：“你这女儿各方面着实有点……原也能商量的，只是这回事关兵权非同小可，丞相亲自过问，我、我担待不起呀！”
若是叫丞相知道她选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大龄姑娘进亲王府，还不吩咐一顿乱棍把她打死。
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板着脸搭在桌边窃窃私语，仿若无人，倒是沈素玄夹在中间尴尬得很，只好默默地挪动到汤大管事旁边去了。
“倒也不是叫她配淮王府里那几个小子。”那几个庸庸碌碌的货，他还瞧不上。汪老将手里的茶杯盖子提起来盖上，盖上再提起来，反反复复了那么几次，终于吐出来一句笃定的话：“只是不能做妾。”
“舍了我这张老脸出去，你就打着我的旗号，看哪家府邸能将她三书六礼迎娶进门。”
嚯，吴嬷嬷眨眨眼，那堂下一排排内女使，卯足了劲要一头钻进朝廷大员的府邸，得个妾室的名分已是上上好命，多数还要没名没分地熬上数年，连族谱都记不进半个字去，他这做外女使的女儿，倒有这么高的心气？
江承澄在边上站着，吴嬷嬷用异样的眼神不住剜着自己，她自己都羞得无地自容。
也就只有干爹才觉得她好。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一个女子出来抛头露面讨生活，名声早没了，别说高门府邸，就是寻常人家的门户，哪家肯正经八百地迎娶她这样的做当家主母？
就是后半辈子无望了，她才会有勇气找上了贺临。
不能奢望天长地久，那就让这辈子有一段曾经拥有罢。
干爹明明将宫中夹带出来的禁药易容丹的方子给了她，也知道她同贺临的秘密，怎的还这样一门心思为她谋划？
果然这天下间父母谋划婚姻，都是一叶障目、看不清自家孩子几斤几两的。
她朝着吴嬷嬷尴尬笑笑，凑过去拉了拉汪老的衣角，暗示道：“干爹您知道我实在是……不配……”
“不妨事。”汪老无动于衷地摆手，“前两年是我困顿之中顾不得你，只要你是我女儿，即便是瘸了，我也得让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门户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去。”
这话却不是说着玩的。吴嬷嬷自然知道这汪老内官有几斤几两。纵使从宫里不光彩出了来，也是在宫里那张人际关系网中混迹了几十年的老家伙，“汪内官”这三个字的牌面一亮，风云搅动的汴京城少不了有府邸抛出橄榄枝。
想到这，吴嬷嬷不由心突突一跳，她不着痕迹地瞥了另一侧微微含笑的沈素玄，这一位看似年轻，嘴甜无害，原来却是个厉害的。他在汪内官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冒着得罪后宫杨妃娘娘的风险胆敢将他接入山庄疗养，眼光竟是个毒的。
如今看来，这厮在相爷诸多义子中出类拔萃，可不只是单单的阿谀奉承那么简单，她混迹了大半辈子，竟差一点就看走了眼。
吴嬷嬷抬手，擦了下额头，想想，又重新瞪向汪老身边站着的那个外女使。
实在看不出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姿容平庸，年岁也大了些，依着汪内官从前在宫中的孤寡做派，怎肯为她人亮出自己的旗号，豁出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老脸？
“其实……”她用低不可闻地声音，歪头凑到老内官耳边，松了句口：“我在相府，听闻此次温泉岭，贺延文亲自给杨妃娘娘的胞弟送了帖子……”
下边的内女使们虽听不清上位在说什么，但见那汪大管事拉着吴嬷嬷窃窃私语的模样，猜都猜到了几分。
“又是那个外女使，又是她。”
“山庄明明是汤大管事掌权，那汪大管事不过是少庄主请来装点门面的，但凡在场，回回都要维护她——原本昨夜吴嬷嬷已是厌弃了那个江承澄的……”
背后的议论声不住地涌进耳中，姽婳向第一排中间的彩双靠近些，诉苦道：“不怪她们议论，咱们身为内女使的，每日天不亮起床，听山庄嬷嬷的教导，太阳刚落山便须忌口，病了痛了也不敢有一日懈怠，熬油似的熬走了大半人才能站到今天这个位置，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可不是！”
吉茵精心准备的笑话，千载难逢的机会才念了半句笑话便被冷在场上，气得耳朵都红了。
汪老本就心胸狭隘，分明就是故意冲她来的！
一定是之前在祠堂，那个江承澄告了她的黑状！
她涨着通红的一张脸走回彩双身边：“说好听了是义女！我看就是有什么猫腻！这瞧着嫁不出去的东西，同老内官蝇营狗苟，如此这般不要脸！”
“住口。”彩双眼波流转，睨了她一眼。
吉茵是个直肠子，她当下轻轻跺了跺脚，“哎呀，我就是不服气吗！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彩双姐姐，你才是山庄的大女使，不能由着她在山庄兴风作浪不管啊！”
彩双面色如常，她瞧着站在上方的江承澄，微微转头，目光移向上方的汤大管事。
汤大管事听不清楚左边的二人在私语些什么，他为难地低下身子，向沈素玄进言道：“汪老要强行捧高自己的干女儿，推这个外女使进亲王府，恐伤了内女使的心啊，怕是日后，再没人肯踏踏实实努力，为山庄卖命……”
沈素玄拦下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端正坐了回去，笑道：“汪老唤爱女出来，自然有汪老的用意。”
这话一出，吴嬷嬷停了跟老内官的叙旧，转而瞧了一眼沈素玄，又瞧回老内官。
汤旺盛听不懂，这话却颇合吴嬷嬷的意，她正是要瞧一瞧这个外女使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汪老饮了口茶，瞥了一眼江承澄：“你便上去试试。咱们吃了山庄的米，理当为山庄效力。不能让人瞧轻了赫封山庄的名号。”
江承澄附和应了声：“是”。为山庄效力好说，干爹可千万别再给她乱点鸳鸯谱了。
这时候就不适合推脱了。她大大方方走到下方的台上，朝那正襟危坐的小厮轻笑：“公子有礼。”
小厮敷衍地点点头。